尾聲 六

棋子很快化成了灰, 其中一顆火星掠過宣璣的手, 宣璣沒顧上躲, 那火星卻為了避開他,用無視地球引力的姿勢跳了個不自然的弧度。

那餘燼中……似乎有赤淵的氣息。

不是現在的赤淵,它泛著一點陳腐, 是很久很久之前,剛剛結束混戰的大陸上充斥的味道,摻雜著揮之不去的鐵鏽氣與血氣, 像一塊粗糲而殘忍的小小石碑, 保存了下來。

棋子里的赤淵魔氣已經耗盡,被剋星朱雀的眼淚一砸, 於是炸成了一簇小煙花,不復存在了。

宣璣愣了半晌, 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哆哆嗦嗦地按住了盛靈淵的脖頸。

等了不知多久……

微弱的脈搏輕輕跳了一下, 像是乾涸的溪流里餘下的最後一滴水,將斷未斷的續著他一線的生機。

直升機落下來,目睹了方才神鳥重生一幕的外勤們跑下來, 都不敢靠近, 在百米外圍成一圈。

宣璣在空無一人的雪地上,抱著懷裡的人,不敢松也不敢緊,後背緩緩地坍了下去,翅膀長長地垂在身後, 融化在上面的雪水飛出雪白的蒸汽。

那背影像個夢。

地動山搖的赤淵漸漸安靜下來,像是被什麼安撫了,赤淵里的岩漿沒有熄滅,但火勢也沒有再往外蔓延,它們只是收成細細的一線,從高處流下,匯入赤淵深處,最後形成了一個岩漿池。

岩漿池的溫度本來應該是極高的,但那池子上方卻像籠罩著看不見的結界,兩側岩壁上的樹梢掛滿了雪,與岩漿遙相呼應,雪竟能不化。

「喀嚓」一聲,肖征回過神來,對旁邊拍照的楊潮怒目而視:「拍照不許發朋友圈!」

楊潮訥訥地收起手機:「不是……肖主任,我覺得那個岩漿池的形狀,好像宣主任腦門上的那個紋身。」

肖征:「……」

他那「紋身」還是彩繪的。

「那個叫族徽,我可謝謝你了!」

與此同時,八十一處陣眼中,瘋狂涌動的陰沉祭文也在同一時間消失了,瘋長的植物們偃旗息鼓下來,那些狂舞著一直試圖攻擊直升機的樹藤也垂了下去,在地面交疊出了一層綠毯。

王澤擺擺手,按住耳機,凝神聽著總調度處的聲音,好一會,他才轉頭對眾人說:「諸位,剛收到消息,衛星上拍到的那個朱雀圖騰消失了。」

燕秋山立刻轉頭對同事說:「重啟能量檢測器!」

「是,能量檢測儀重啟,儀器運行正常。」

「異常能量水平持續下降……」

「報告,已經落到警戒線下。」

「射程範圍內未檢測到有威脅性異常能量體。」

機組全體成員鬆了口氣,小戰士放下了火箭筒,共處一室的普通人和特能人們危機解除,面面相覷。

王澤乾咳一聲:「目標地點安全距離一公里以外降落,請來支援我們的兄弟們先撤退,特能外勤穿好防護,跟我走,辛苦了!」

飛行員的聲音在耳機里響起:「我天……就跟玄幻電影似的,還是親自上場演的——你們這些……唔……」

方才狂轟濫炸的時候沒覺得,這會安靜下來,面對旁邊這些「飛天遁地」的特能,「非我族類」的拘謹與隔閡就後知後覺地浮現出來了。飛行員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些特能,於是含糊了過去:「每天就干這個嗎?」

王澤可能是怕以後借調不到火箭筒了,連忙解釋:「沒有,放心,我們平時也不幹這麼大隻的,就乾乾小怪獸,逢年過節抓幾個利用特能實施詐騙的小團伙,完成一下部門KPI……」

燕秋山放鬆了綁起來的傷腿,往後一靠,聽他滿口跑火車,又忍不住像以前一樣隨口呵斥了一句:「王澤,又胡說八道!」

飛行員笑了一下,笑容很緊繃,並沒能因為王澤三言兩語的賣萌就成功「破冰」,但是聽得出人家在努力尬聊,為了禮貌,他也不好不接,於是沒話找話說:「您也叫王澤啊?我高中隔壁班有個同學跟您重名,真巧。」

王澤一攤手,順桿爬:「家長沒文化,給起個大眾名,滿世界都是重名——兄弟你永安人吧,中學是哪上的?」

「哦,我永安三中的,」飛行員一邊謹慎地尋找能起降直升機的地方,一邊客氣地對著麥說,「您可能沒聽說過,畢竟特殊人才嘛,小時候讀的應該也不是我們普通學校。」

「一生下來就有特能的沒幾個,我們那裡大部分人都是半路突然『發病』的,」王澤說,「巧了,我也永安三中的,我01級,你……」

直升機一哆嗦。

接著,機組全體成員都在耳機里聽見一嗓子:「你就是當年三班那物理試卷全填滿,結果得了四分的傳奇王澤?!」

王澤:「……」

燕秋山跟肖征彙報了一半,聽了這一嚎,直接忘了詞,感覺整個異控局的臉都讓這條誰轉誰倒霉的錦鯉丟盡了。

原本在普通人面前找不著話說的特能們完全不想被此人代表,紛紛開麥。

「聽我解釋,我們異控局也是正經機構,因為安全部的水系特能少才特招的,要不然這種文化水平的考進不來——我高考理綜二百八來著,正經九八五畢業的!」

「我是博士念一半才知道自己是特能,正好論文寫不出來,工作也沒著落,這邊有個工作機會,就湊合著先來幹了。」

「我比你們大幾歲,小時候家裡沒條件,上學上一半出來打工——是經濟原因啊,不是學習不好——現在不是有錢了么,自考差一門就能拿學位了,等年紀再大一點就不出外勤了,從局裡辭職出去當個會計。」

山風順著朱雀圖騰的遺迹掃過,途中遇到那些七嘴八舌的家長里短,就走得更慢了些,好似戀戀不捨地在旁邊拾了個樂,這才融入山林間,風流雲散了。

西半球的白天炸了一天鍋,東半球的長夜整宿無眠。

一場少有人知道的危機悄無聲息地度過,人們回過神來,開始爭吵、遊行、上訴、疑神疑鬼。

弄明白了什麼是特能人之後,「反特能組織」和「廣義平權主義者」兩方陣營迅速崛起,併火速有了自己的標誌和章程。雙方對罵得宛如有殺父之仇,剩下大部分人則跟著一浪高過一浪的爭吵,時而倒向這邊,時而倒向那邊,隨波逐流。

一個星期之內,先是各國各地都出現了極端的「反特能」事件——有暴徒端著秘銀和類似秘銀的武器,突然衝進公共場所,對著人群狂掃。不過沒打到人,一來世界上沒那麼多特能人,就算有,在不知道誰是特能的情況下亂掃,秘銀子彈也會被普通人擋住。

反倒是因此引發的恐慌釀成了幾起不大不小的踩踏事故,傷了不少人。一時間,「反特能組織」成了「腦殘」和「恐怖分子」的同義詞。特能人然而收了很大一波同情——特能,天生的,跟性別性向種族一樣,因為生來如此而被歧視,豈不是政治不正確?

又過了幾天,異控局公示了鏡花水月蝶事件中涉案人員名單,並坦誠了前因後果——被蝴蝶寄生過的人,已經在案發之後,被悄悄處理成了自然死亡。異控局的本意是想告訴大家已經沒有蝴蝶寄生的「假人」了,讓大家安心,不料又引發了一波生死倫理的罵戰。

無論是一開始的隱瞞,還是後來悄無聲息的死亡處理,憤怒的死者家屬與親友們都不接受。異控局新成立的媒體公關部門集體頭禿了三天,趕出了一份情真意切的道歉、涉案人員處理與補償方案等……然後又被攻擊了個底朝天。

有罵他們冷漠的,有罵他們煽情的,更多的人在寫檄文罵異控局體制,要求政府解散這個爛機構,還有人表示要和特能人生活在一個世界,絕望得想自殺,警察要是不把特能都抓起來就直播割腕。

類似《一條人命只值XXX,他們還說騙你是為你好》的文章滿天飛。

總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一時間,被顛覆三觀的全人類宛如一鍋沸水,特能和反特能哪邊的動靜都是「熱油」——誰呲噴誰一臉。

不過特能人和被特能事件影響過的人,始終是極少數,大部分人炸完鍋,還是得上班上學,畢竟,「特能人與普通人如何相處」是個大問題,需要長期討論,短期么,還得讓路給「當務之急」——比如期末火葬場來了,四六級也來了,一年一度的研究生考試又面目猙獰地朝學子們磨起了刀;再比如,央行宣布利率上調了,房租又莫名其妙地跟著起鬨,社畜們一邊盤算著年終獎,計算著明年的房貸漲幅,一邊計畫以「搶不到春運火車票」為由,給自己省一筆壓歲錢。

就這樣,人心惶惶到了年底,世界像自己會新陳代謝一樣,被異常能量影響的變異植物漸漸恢複了自然的生長規律,明星結婚領證和元旦小長假大堵車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熱搜。

至於宣璣——

「35.9℃。」宣璣把盛靈淵最新的體溫記下來——比昨天高了0.3。

過去這段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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