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三

如果盛靈淵真像公主計畫的那樣, 把宣璣放在「安全的地方」, 單刀赴會, 自己一個人來碧泉山,然後被困其中,摸瞎跟妖王影人斗個你死我活。如果妖王影人在最膨脹的時候被「鞏成功」一箭射死, 異控局沒有超常發揮,阿洛津也沒有臨陣倒戈,赤淵會被人魔之力點燃——那時候, 宣璣作為守火人, 別無選擇,只能砸碎第三十六根朱雀骨。

而朱雀骨雖然只剩下最後一根, 封印也搖搖欲墜,但畢竟鎮壓了赤淵三千年, 古封印餘威猶在,只要第三十六根朱雀骨一碎, 赤淵就會短暫熄火。那麼不管這個熄火時間是幾十年、幾百年,還是幾天、幾個月,雕像短時間內, 都沒法利用真正的赤淵火。

所以她周密布局, 讓妖王影人跟守火人兩敗俱傷,是為什麼?

如果不是為了赤淵火,那麼排除掉錯誤答案,目的就只剩一個了——她是為了除掉守火人。

但如果只想斬草除根,她完全可以在自己徹底復活之後, 再轉過頭去對付宣璣。

因為首先,這個順序調換一下,難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宣璣這種三千年的大妖,差不多能平趟世間一切妖魔鬼怪,雖然他平時看著是不太著調,但想幹掉他,除非赤淵復燃、朱雀骨碎,否則就算是天魔回歸,除了色誘,也還真不一定能把他怎麼樣。

可是雕像復活成赤淵的「新神」就不一樣了,守火人畢竟只是附在朱雀骨上的劍靈,宣璣沒有控制赤淵的能力,反而是被動地依附赤淵,隨著赤淵的狀態「死去活來」,控制了赤淵,宣璣這根朱雀骨就被她捏在手裡了,想什麼時候砸就什麼時候砸。

柿子要先找軟的捏,骨頭沒必要先挑最硬的啃。

其次,公主沒有完全復活之前,她的生命之源就是那些雕像,而雕像因為是二手材料,數量有限,它們都是她的弱點。所以她一旦暴露在人們面前,就必須儘快完成她的「復活」,不然人沒活雕像炸了,那就翻車了。只要她腦子正常,整個過程都應該是越低調越好。

這樣看來,她的整個布局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合理——畢竟,仔細算來,她只需要把盛靈淵引到碧泉山,再通過某種方法讓他當燃料就行了,雖然也很困難,但無論如何也比弄得全世界人心惶惶、引爆赤淵的動靜小多了。

一個計畫越是複雜,出錯的可能性就越高,這是全世界陰謀家們的共識。

那麼……她為什麼要捨近求遠?

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她不得不這樣做,這個順序不可逆——也就是說,妖族公主在圖窮匕見、自己露面之前,一定有某種理由,必須先除掉宣璣這個守火人。

而她算計得太精確,一環套一環,沒有餘地,意外果然就發生了。

阿洛津死透了都要當攪屎棍,所以宣璣非但活蹦亂跳,還跟盛靈淵一起,被青銅鼎扣在了碧泉山下。

公主一發現赤淵沒點成,立刻不惜倉促行動,把自己所有的「弱點」——那些雕像——都暴露在異控局面前。

她看著像不動聲色、遊刃有餘,其實一直在搶時間。

她在害怕,她要搶在眾人沒有反應過來、異控局沒來得及把她的雕像都炸毀之前,爭分奪秒地在朱雀天靈遺骸上復活。

那麼……她在怕什麼?她在跟誰搶時間?

盛靈淵眼角淚滴形的疤就凸現出來,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他簡直顫抖得停不下來——她在怕……宣璣接觸到朱雀天靈的遺骸。

盛靈淵本來以為,赤淵遲早復燃、朱雀骨必須要碎,這是死局。因為重塑宣璣身,他自己就必須死——不管是重煉天魔劍身,還是像丹離安排得那樣,用他的身體復活朱雀一族。

他倆除了死別,就只有相殉。

最好的結局就是能一起過幾十年,權當自己是凡人,也就夠了。

沒想到事到臨頭,居然是敵人給了他希望。

「你害怕,我就放心了。」盛靈淵頓了頓,「我現在突然覺得,有您這麼個母親是好事……」

他後半句話淹沒在轟鳴里,碧泉山下的岩漿池以青銅鼎為中心,整個攪動了起來,巨大的朱雀骸骨頂著那青銅鼎緩緩上浮。

濃煙、火星與煙塵覆蓋了整個山區。

最後一批撤離的居民擠在車窗前,張望著遠處濃煙下,那雨點一般飄在半空的火星。

大量的直升機從各大軍區飛出去,循著異控局的嚮導,趕往埋著雕像的陣眼,秘銀失效的時候,普通人加入了特能的戰局。

穿透結界的火箭彈把雕像和地面炸得一片狼藉,可是祭文卻紋絲不動。

「肖主任,軍工武器能穿透結界,但是打不壞祭文啊!」王澤說,「物理攻擊不行,除了核武器咱還有別的招嗎?」

「肖主任,」碧泉山附近的異控局同事發回消息,「我們這有情況。」

只見碧泉山脈間,巨大的女神石像在一片地動山搖中緩緩立了起來,她眉心一點像要滴出血來,那張臉猙獰起來,一圈一圈黑色的紋路開始順著她的眉心往外爬。

肖征通過視頻看見,心裡無端一悸:「那是什麼鬼?」

碧泉山現場的外勤立刻用高倍望遠鏡放大了畫面——女神像臉上擴散開的是陰沉祭文!

肖征直覺不能讓那陰沉祭文擴散,一聲令下,呼嘯的導彈朝著山體飛了過去,卻只聽見「嗡」一聲響,像是無數先民跪倒在神像前,正喃喃祈願。

女神像周圍起了厚重的濃霧,炮火像陷進了沼澤里,扎在濃霧的外圍,寸步難進。

肖征渾身發毛,這時,楊潮忽然拽了拽他,只見方才栽倒的烏鴉搖搖欲墜地站起來,踉蹌半步。

肖征一把拎起烏鴉,顧不上禮貌了,揪住它兩邊翅膀用力晃:「陛下,我們的秘銀穿不透結界,熱武器破壞不了祭文,你有沒有……」

話沒說完,烏鴉身上一圈黑霧忽然散開,繞著它形成了一圈複雜的文字——巫人咒。

沒人認識這些咒文,但這會也只好死馬當成活馬醫,一圈外勤的手機「喀嚓」「喀嚓」地響成一團,在黑霧消失之前,把那些失傳已久的巫人文字拍了下來。

黑霧隨即再難以為繼,烏鴉驀地一掙,周身的黑霧散盡,它「嘎」一聲尖叫飛走了。

與此同時,陰沉祭文從岩漿里滲透下來,漫過青銅鼎,開始朝那巨大的朱雀遺骸身上涌。

方才已經略微降下來的岩漿溫度瞬間飆升。

盛靈淵十指倏地收攏,青銅鼎身上浮起繁複的咒文,中間簇擁著八個血手印——原來那是他方才用自己吸引迴響音和人魔的時候,借著血跡遮掩,在青銅鼎外圍和朱雀天靈遺骸上留下的。

盛靈淵一眼看見這具不生不死的天靈遺骸、又發現它能和自己的血產生感應,就知道妖王影人只是個傀儡,而自己是被人設計到碧泉山下的。這樣大的手筆、又與他們有這麼深的淵源,背後的人可能是誰,一隻手能給數過來,盛靈淵差不多立刻就把前因後果猜了個大概。

因此他趁亂在青銅鼎外做了手腳,他把羅翠翠的屍身放下來,在血青銅鼎外重繪了天魔祭,用無形的魔氣將自己同天靈遺骸釘在了一起。

羅翠翠自不量力,企圖捆綁遺骸,到時候一定會被兩個「赤淵」撕扯成兩半。飛往碧泉山的那半個不用想,肯定有人張嘴等著接。而妖王影人為了接管迴響音會吞下一半,不過他既然只是個「打火機」,必定活不長,在他被射死的瞬間,那半具朱雀遺骸的權力就會釋放出來,通過重新繪製的天魔祭,落到盛靈淵手上。

難怪他傷口早就止血,整個人卻仍像被抽干一樣——是青銅鼎在淵源不斷地抽著他的天魔氣。

「哈,」雕像那輕柔悅耳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我說你怎麼那麼可人疼,為了哄你那死到臨頭的小情人,不惜編織三千幻境抽干自己的魔氣,看得人心裡好軟,原來抽干你魔氣的另有他物……靈淵我兒,真無情,真會暗度陳倉啊。」

他一邊為了東川肝腸寸斷,一邊布陣。

一邊在幻境里毫無保留,一邊悄無聲息地把魔氣輸送出去。

咒文像無數細絲線,從盛靈淵的雙手與長發上延伸出去,天魔的力量毫無保留地釋放出去,牢牢地牽住了朱雀遺骸,覆蓋下來的陰沉祭文一時被阻住,竟然寸步難行。

那半個山頭大的遺骸上,一半被潮水似的陰沉祭文覆蓋,另一半被天魔氣牢牢地捆著,一時僵持不下。

宣璣嘴上假笑:「不好意思啊大媽,我家陛下不無情,他只不過不是戀愛腦而已。」

同時,他用共感在盛靈淵識海里咆哮:「我說你怎麼這麼甜!我居然以為你是『臨終關懷』,不想讓我有遺憾!盛靈淵你只給人嘴上甜頭的人渣人設真不崩啊!你個臭流氓,給我等著,等這事過了,不連本帶利地補償我精神損失,咱倆沒完!」

盛靈淵:「二位謬讚。」

等這事過了……

多好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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