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凡俗 第二章

肖征說:「我怎麼突然覺得, 這裡頭我嫌疑最大?」

宣璣驚奇地問:「是什麼讓你突然對自己產生了全新的看法?」

「我……我全家上下幾代人, 連親戚都算上, 就只有我這麼一個特能,我們家或許根本沒那個基因,如果我的特能不是天生的呢?如果我的特能覺醒跟碧泉山……裡頭的什麼妖族有關係, 那……有沒有可能,這個特能本來不是我的?有沒有可能我其實只是個普通人,碧泉山裡的……什麼東西附在我身上了, 才讓我產生了『特能』, 然後它會在我睡著的時候出來,像那個……第二人格, 夢遊什麼的,它做了什麼我也不知道……」

肖主任可能是加班把腦洞加豁了, 一發不可收拾地放飛了想像力,即將出演白天「人模」、晚上「狗樣」的雙面殺手。

宣璣打斷他:「停, 肖主任,打住,你是不是最近『天黑請閉眼』的狼人殺打得有點多?」

肖征:「可是……這一堆事, 恰好都是在我調回總部之後發生的。」

「也恰好是在黃局調到局裡才發生的, 還正好是我報道那天——據我所知,妖王生前沒有拖延症,他的影應該也不會遺傳這毛病。」宣璣安慰他說,「再說,你要是從小就有雙重人格, 也不能潛伏到現在快更年期了才發作吧。」

肖征:「……」

要不是礙於人皇陛下在場,他必須得跟這隻好幾千歲了還賣萌的遠古化石鳥掰扯一下,到底誰更年期。

「現在所有的特能,都是因為古早非人族的血統,大部分都可以說跟妖族有關。」盛靈淵在宣璣的書架前背著手欣賞,不慌不忙地開口說,宣璣用過的東西會整理得很乾凈,紙質書與過去那些石板竹簡相比,又是別樣輕盈秀氣,被主人按分類和書皮顏色排了順序,一眼掃過去,既是書牆,又是裝飾,賞心悅目極了,「不必視『妖族』二字為洪水猛獸,九州混戰也不是人族和非人族的種族之戰,很多非人族——甚至妖,那時都在反抗妖王。」

肖征忍不住問:「陛下,歷史學者說,『領土』和『主權』的概念是近代才有的,你們那個時代應該只有個大致的地盤,交通也不方便,地盤太大的話,連自己都不知道邊界具體在哪,邊民們三天歸順兩天叛出,只要不鬧得太厲害,朝廷都不管。如果不是為了血統和種族,又為了什麼會有那麼慘烈的混戰呢?正邪么?」

「不為什麼。」盛靈淵頓了頓,「天災連人禍,正好到了劫點而已。」

站在三千年前的浪頭隨波逐流時,戰場上的怒火、逃亡時的屈辱、收殮不知名屍體時的仇恨,那都是真的。

每個衝進勾月樓的人族,都恨不能把家國之恨潑在階前,一步一步踩上高樓,把他們認定的始作俑者千刀萬剮。

但三千年後跳出個人與時代的局限看,其實那時註定該有一戰。

沒有妖王,也會是其他人,世界上從來不缺意難平的野心家,機緣落到誰頭上都能催生同樣的效果。那時九州上,人族內戰結束,人口空前膨脹,非人族大多與人族長期隔絕。隔閡越來越深,隨著內憂消退,各族之間的隔離就像漲滿水的堤壩——今天不塌,明天也得塌。

最先按捺不住的惡蛟起頭,四方野心家趁機興風作浪,人們心裡的血氣如乾柴,一旦有火星落下,就是燎原之勢,到了風口,每一個生靈都會身不由己地被捲入其中,要掙扎著活下去,就得驚恐地抱成團——至於為何而戰,眾生都會自己挑一面旗投奔,至於誓死擁護的東西有沒有道理、值得不值得,那並不重要,只是找個歸屬做立身之本罷了。

混戰固然慘烈,但也確實打破了隔閡。

「你是雷澤之獸的後人,你祖上是至剛至烈的神獸,只是血脈太稀薄了,才不顯露。雷與火是魔物最討厭的兩種味,妖王影就算是選人做傀儡,也不會選你的,不必多心。」盛靈淵說著,跳過看不懂的番邦文字,在書架上挑挑揀揀找認識的,「我替你們走一趟碧泉山就是。」

一般人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不太聽得進「放心」「會好的」之類比較空的安慰的,反而是技術性的分析最能安慰人,肖征聽見人皇金口玉言鑒定了自己的血統,心裡這才重新安穩下來,放心之餘,他又上網百度了一下自己的祖先雷澤之獸是何方神聖——

「……龍身人頭,鼓其腹則雷。」

肖征:「……」

他想起他們家個別中老年男性長輩,一到夏天,確實有把上衣卷到胃上拍肚子玩的癖好,血統是真的!

盛靈淵跟肖征說完,就從書架上抽了一本裝幀古樸、看起來是寫古代宮廷故事的書,打算拿到路上看。雖然他假裝得遊刃有餘,但人間很多東西對他來說太新了,他打算從自己比較熟悉的內容循序漸進,慢慢看起。這本書雖然保存得不錯,但頁角微微卷邊,還有一點灑上的茶水漬,應該是宣璣翻過很多遍。

宣璣剛放下電話,就看見盛靈淵抽他的書,一時有點驚喜——盛靈淵少年時流浪四方,從來都是手不釋卷的,可是到現世以來,雖然他經常表達對紙質印刷品的欣賞,卻一直沒翻過宣璣的書房,他凡事只是看別人怎樣做,大概學個樣而已,像個旅遊的人,走馬觀花,不打算深究,那股得過且過的敷衍勁兒是掩蓋不住的。

此時他像是終於睜開了眼,宣璣心微微熱了起來……

然後他看清了盛靈淵拿出來的那本書——他從微熱變成了過熱,汗都下來了。

「不是,你等等,那本不好。」宣璣連忙跑過來搶,「那是本小說……話本,純屬瞎編的,還又臭又長,你肯定不愛看。來,換一個,我給你挑。」

盛靈淵側身躲開他的手,把書往身後一背:「你怎麼知道我不愛?你的我都愛。」

宣璣三番五次被他忽悠,早對他的甜言蜜語有了堅實的免疫:「那不是我的,是別人寄存在我這的。」

盛靈淵反問:「你沒看過,怎麼知道又臭又長?」

宣璣無言以對,只好拿別的試圖轉移盛靈淵的注意力:「給你看這本——這本書的作者是你的腦殘粉,天天發表偏激言論跟別人掐架,寫了三本書花式吹你……這本是近現代史,有助於你了解當代社會是怎麼來的——想找禁看的到這邊來,這一格都是我大學時候用過的課本,可消磨時間了,真的不騙你,半年我連前言都看不完,這一排基本都是全新的,哦,對,還有這個!」

宣璣不由分說地把一摞書上懟進了盛靈淵懷裡,最後,又在上面放了一本紅彤彤的小冊子——《刑法》。

「這個對你來說最實用了。」宣璣一邊說,一邊趁他手占著,把那本「古代宮廷故事」抽走了,塞進抽屜,順手加了個禁制,正經八百地說,「一定要好好看。」

盛靈淵:「……」

碧泉山很偏,附近沒有機場,但直線距離與永安相距不遠,肖征專門派了輛車來,好歹沒讓人皇陛下坐「飛璣」。

「我自己開。」宣璣把來送車的司機和肖主任一起,客氣地請了回去,他好不容易有機會能心平氣和地和他家陛下在一起,哪怕四處奔波,也能當蜜月過,根本不想要燈泡,特別肖主任的頭瓦數還奇高,「我們快去快回,你還那麼多事要忙呢——我看今天一早晨,就反季節開花那點事上了三個熱搜了。」

「沒辦法,你們把法陣砸了,那些假妖丹里的異常能量外泄,現在只能等,研究院那邊估計,至少七十二小時才能開始衰減。我們現在只能緊急聯繫一些氣象專家,看怎麼給這件事弄個科學合理的解釋圓過去,以免造成恐慌。」肖征自從知道宣璣「芳齡」三千之後,就有點懷疑他和現代工具的兼容性,又不放心地追問,「你有駕照吧?」

「大學時候就考了,」宣璣瀟洒地一擺手,「小十年的老司機,放心,我又不是找不著北的王澤。」

肖征愣了愣,還沒想明白他為什麼老要跟王澤比,就見這位「上古神鳥」用起飛的方式踩了一腳油門,穩重的SUV連蹦帶跳地往前一躥,差點抱著路邊電線杆啃一口,然後直挺挺地拐了個彎,驚險地擦著馬路牙子飛上了路。

肖主任:「……」

他明白了,一個不靠譜的人一般是不跟正經人比的,拉來當墊背的,一定是另一個更不靠譜的。

宣璣把天窗打開,讓冬天的陽光灑了一車,打開了音響,車應該是肖主任從自己家生態園裡調的,裡面裝的都是肖主任的個人愛好——上個世紀的影視金曲,非常有氛圍感。宣璣因為窮,好久沒摸過車了,剛開始開得很小心,直到出了市區上國道,他才略微跟這部車混熟了,餘光從後視鏡里掃見飛快後退的路,宣璣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租車出去公路旅行的事。

他那時被涅槃石封著記憶,剛到人間,看什麼都新鮮,之所以頂著被晒成烏鴉的盛夏日頭去學車,就是因為夢見過自己天南海北到處走的情景。不是飛,是混在凡人堆里,一路從風土人情里五味俱全地游過去。

他以為自己天生有這麼一段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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