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奴隸 第二十二章

宣璣腦子裡一時一片空白, 忽然之間, 他好像回到了大學課堂——正跟同學對戰消消樂, 被老教授點名道姓地捉起來回答問題。

周圍所有的小眼睛都朝他射出目光,只有盛靈淵似笑非笑地站在人群外,像在看他, 眼睛裡又沒他。

「我……」

宣璣愣愣地看著盛靈淵,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 他心裡是存著一份妄想的——他想把盛靈淵藏起來。

編出「劍靈」這個瞎話的時候, 宣璣記憶還沒恢複,完全是出於潛意識。

其實認真推敲, 解釋盛靈淵的來歷雖然麻煩,但也不是不能說, 雖然改朝換代過好多次,連封建帝制的底盤都崩了, 但盛瀟畢竟也是人皇。現在這種各族血統混雜、稀里糊塗地過成一國的局面是他一手締造,他不想毀了這些。

只要他不想復辟,他和這個世界就沒什麼本質矛盾。

是宣璣自己想要把他藏起來, 一方面, 他想把一切新鮮的、過去沒見過的好東西都堆在盛靈淵面前,恨不能把三千年份的聲與色一起灌進他六感里,另一方面,他想用自己把盛靈淵……或者說人皇,同這個世界隔離開。

當年世情如滔天海浪, 而困在劍里的朱雀天靈是大浪中一隻小小的蜉蝣,拼盡全力也只夠絕望地回一下頭。沉重的無力感凝成了一個玻璃盒子,卡在他的心窩上,他想把盛靈淵裝在裡面……局裡那份權責協議簡直像給他量身打造的。

然後就可以在沒有人知道他們前世今生的地方,假裝前塵往事都不存在,歷史沒有遺留問題。

可是東方已經露出即將破曉的一線天光,太陽就要照常升起了,然而前塵猶在。

靈淵是人心裡爬出來的魔物,一開始只是疲倦,想悄悄解決所有的事得一個長眠,後來知道一切,大概是看出了他心裡秘而不宣的妄想,一直縱容著他、陪他玩而已。

王澤聽他哼了一聲就沒後文了,小心翼翼地問:「宣主任,你怎麼結巴了?」

電話里的肖征說:「老局長臨死前,一直在說『告訴彤』,這個『彤』指的就是你吧?你是什麼人?」

「對啊,」王澤反應過來,震驚地轉向宣璣,「宣主任,您到底芳齡……不是,高壽了?怎麼還能這麼青春靚麗的?」

宣璣:「……」

拜這黑鯉魚一通攪合,宣璣勉強回過神來,擺擺手:「說來話長了……別在雪地里站著說了,有坐的地方嗎?」

電話里的肖征想了想,報了個地址,聽著離西山不遠:「是個農家樂,我熟,還算安靜,我這邊整理完老局長的遺物,一會那邊見。」

外勤們被一個又一個爆炸新聞炸得找不著北,只好依著慣性,在現場留夠了人手,處理廢墟里的安全隱患,然後做夢似的來到肖征說的地方集合,跟黃局他倆碰頭。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到了永安西郊的一處——

「這他媽……」王澤倒抽了一口氣,「能叫『農家樂』?這是『莊園』吧?」

那是個很有設計感的生態園,已經基本建成了。

它承包了一整座山頭,山下有兩個人工湖,大的是魚塘,小的是荷塘,田地這會還是空的,但已經規整好了,分了區,一整排度假別墅鄰水而建設,後面是球場,還有個果園——據說是葡萄酒窖的配套。

肖征和黃局已經從特別羈押所那邊過來了,在門口等他們。

「親戚投資的,」肖征簡單地介紹說,「還在準備階段,沒開始對外營業,我有時候為上班方便住在這,比較簡陋,但是挺安靜的,地方也夠大。」

怪不得他就跟長在局裡一樣,什麼時候有突發事件都能第一時間趕到!

「我以前只聽說過富貴人家的孩子在哪上班就在哪買房,以為這就是『窮奢極欲』了,」王澤喃喃地說,「沒想到,貧窮還是限制了我的想像力,肖爹,咱家這是什麼神仙親戚,這麼仗義?」

肖征乾咳一聲:「……我爸。」

「嘖,你怎麼說話呢?我們稱呼三代以內的直系血親,會用『親戚』這麼見外的詞嗎?」王澤一臉嚴肅,「太過分了——也不帶我們去見見爺爺他老人家。那什麼,我爺在永安嗎?今年過年我給他老人家拜年去。」

肖征:「……」

盛靈淵一直沒跟宣璣說話,好像忽然對西山的大好景緻產生了興趣,沿途伴著朝陽欣賞了一路,坦然地接受著眾人或打量或揣測的目光。

「我剛才偷偷百度了,」王澤跟上帶路的肖征,小聲說,「武帝的『度陵宮』佔地面積接近四千畝,肖主任,咱家莊園多大?」

肖征沒吭聲,忍不住拉了拉衣領,王澤注意到,他把「風紀扣」扣上了。

王澤偷偷瞥了盛靈淵一眼:「雖然燕隊跟我說……但這跟歷史書上畫的那個也不像啊,肖主任,你相信他是……」

「我們在老局長的遺物里找到一根錄音筆。」肖征壓低聲音,從兜里摸出手機——拘留期間,電子設備一般是要沒收的,但「特別羈押所」畢竟是異控局自己的附屬機構,老局長在任數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加上年紀那麼大了,因此他說自己寫字看不清,要求一根能口述的錄音筆時,特殊羈押所的負責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裡面錄音複製備份到我手機里了,」肖征說,「你可以聽聽。」

王澤接過來插上耳機,打開一個音頻,就聽裡面熟悉的聲音說:「……我叫向璋,差八天一百歲,但最近總有種感覺,恐怕是過不去這個坎了。留一個備份,以防萬一。」

王澤驚疑不定地抬頭看了肖征一眼——「向璋」是老局長的名字。

肖征輕輕地一點頭:「嗯,是他。」

「我在舊社會裡,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從小不知道父母是誰,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十四歲到了北方,覺醒了特能,是個力量系,一開始什麼都控制不好,端碗吃飯不小心捏碎了碗,演出踩壞檯子……班主以為我是故意的,為這挨了好幾頓好打。」

「後來有個『二流子』要佔我師姐便宜,我護著師姐,拿拳頭推了那個人一把,沒想到那人就跟紙糊似的,斷了的肋骨扎進肺里,死了。鬧出了人命,苦主是個軍閥的小舅子,有錢有勢,戲班子嚇得連夜跑了,班主讓我自己找活路,別連累他們。我沒地方去,流浪討飯到了西山附近,剛剛變異的身體需要大量能量,餓得頭暈眼花,就想……不活了,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

「當地人早有神樹的傳說,好多民間故事裡都有『神樹顯靈』的情節,神廟遺址還在。但都說神樹飛升了,找不著了——其實是『互助會』圍著神樹建了陣,普通人看不見。那天冥冥中,我被什麼東西吸引著,迷迷瞪瞪地來到了傳說中的神樹下。」

「我想既然有緣,就拜一拜吧,保佑我下輩子投個父母雙全的好胎,就給神樹磕了幾個頭,磕完在旁邊找了棵歪脖子樹,準備上吊。」

「吊了三次,一次樹枝折了,兩次繩子斷了,好像有人不讓我死似的,第三層從樹上掉下來,我不知道是摔的還是餓的,暈過去了,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見有人在我耳邊念了幾句口訣,然後跟我說『你拜了我,就是我的弟子了,我讓你師兄來照顧你,好好活著吧,做點有用的事』。」

「再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白鬍子老頭,餵給我一碗粥——就是我師兄。」

「師兄後來帶我見了不少當年的『特能』,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有一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怪物』。大傢伙互相幫襯,平時互相傳授從神樹那聽來的『秘籍』。神樹會託夢顯靈,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夢見,也不是每天都有,一般剛剛覺醒特能的人更容易被託夢,現在看來,應該是剛覺醒特能的人能量場不穩定,更容易共鳴。」

「每次『顯靈』託夢,都只有一瞬,只來得及說幾句話,大家誰聽見,就拿出來告訴別人,一起練……沒人私藏,藏也沒用,神樹好像看著我們似的,要是誰私藏了,下次就不託夢給他了,託夢給別人,還會傳一樣的口訣,瞞不住,還耽誤進度。」

「建國後,組織找了我們,說了想成立異控局的事,那天晚上,會裡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同時夢見了神樹顯靈,第二天大家碰頭一商量,既然神樹自己願意,我們就把大本營捐獻出來,都被吸收進了異控局工作。」

「異控局成立以後,神樹就不怎麼給我們託夢了,好在我們建立了完整的能量監控系統,沒有神樹也能正常運行……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原來我們這麼多年拜的『師父』不是那棵樹,是樹上纏的藤。藤鎮著樹里的東西,據說是個九州混戰時期留下的妖胎。近幾十年,赤淵越來越活躍,妖胎也越來越鎮不住了,樹和藤大部分時間在纏鬥。」

「我一共夢見過三次神樹,第一次它救了我一命,給了我一段口訣,把我拉進了互助會。第二次是十年前,神樹突然託夢,告訴我『涅槃石成,彤要出世了,他是朱雀後裔,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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