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妄子 第二十七章

宣璣正忙著, 他伸長腿, 用腳丫子撥開書房門, 雙手沒離開鍵盤,踢出一隻拖鞋表示跟王隊打招呼,然後在「咔咔」敲擊的背景音里問:「那麼問題來了, 張昭又是怎麼知道的?」

面對這種對靈魂的拷問,王澤沒法回答,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都說了這事我一個人承受不了么……宣主任, 你不是休假么, 忙什麼呢?」

「私活,賺點外快, 你先坐,」宣璣頭也不回地說, 「等寫完這段,我給你倒水。」

此時, 他們家雖然不止一個活物,但那一位出場費太高,宣璣不敢勞動他的大駕。

盛靈淵動手開門, 對他來說已經算是出了大力, 開完門就不搭理人了,自己倒了茶,悠悠然地坐在陽台上的小几旁擺起棋譜,好像這家裡不管進來個什麼玩意,都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王澤探頭往他的棋盤上看了一眼, 除了「這不是五子棋」之外,什麼也沒看出來。

棋盤是原木色的,盛靈淵身上柔軟的棉質家居服也是原木色的,他略微挽著袖子,周身像是自帶靜音效果,連陽台上的小風都彷彿不敢打擾他。

王澤下意識地屏息,豎起一對腳尖,溜達到書房去了。

定睛一看,只見宣璣在寫一篇名為「探秘古代風水」,實際是房地產廣告的營銷軟文。

該文引經據典、有聲有色地對一個地段差、戶型爛、只有價格高得離譜的新樓盤進行了一番包裝,看完,讓人覺得自己買的不是個遠郊區縣小破房,而是一條能蔭蔽子孫的大龍脈……雖然「龍脈」產權只有七十年。

這種垃圾活也接,可見宣主任現在確實是沒錢了。

他入職一個月,共報銷手機一對、衣服若干、本命劍一把,最後一項損失太過巨大,無法用貨幣估量……以及收穫並領養了遠古陛下一位,沒有權利,全是義務。

其實盛靈淵早辟穀了,吃喝都不是必須,有就嘗一口,沒有拉倒,不影響他什麼,給他準備兩件換洗衣服夠用了,反正穿膩了,他自己會用障眼法換款式,雖然洗髮水費了點,但好在盛靈淵不挑,十幾二十塊錢一大桶的那種就很夠他用一陣。大部分時間,他都很安靜,安靜得宣璣必須得把書房開一條門縫,時刻盯著人,才能確定這人還在。

憑良心說,陛下節能環保還靜音,並不費錢。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他來,宣璣就覺得人民幣比大學男生寢室的衛生紙還費——便宜的外賣和垃圾食品再也沒叫過,一去超市,兩腳就跟有自己想法一樣,直奔「有機食品區」,看見遠道而來的進口水果,下意識地得一樣拿幾盒。

坐飛機來的水果不一定比「土著」的好吃,只是因為要把來時機票錢報銷在單價里,所以價格才格外高貴起來,但外國產的東西,他一想到盛靈淵肯定沒吃過,就忍不住買。

他自己喜歡的、不喜歡的、他覺得新鮮的……宣璣恨不能把大千世界都打成個壓縮包,一股腦地塞給盛靈淵。

只要盛靈淵偶爾給一點回應,不管正面負面,不管是「不錯」,還是「你們這些後輩腦子有坑」,都能讓宣璣腦子一熱,下更多的單。

刷卡一時爽,還錢火葬場。

普法宣傳片里教育得對,遠離毒、遠離賭,遠離盛靈淵。

就在這時,宣璣手機震了一下,他右手還捏著滑鼠,忙著往他那篇胡說八道里插圖片,左手順手抄起手機瞄了一眼,看完放下之後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等等——剛才那好像是工資卡賬戶變動提示。

「哎喲,發工資了,」旁邊王澤也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對,咱總部是每月十八號發工資。」

宣璣回過神來,又抓起手機,盯著餘額看了十秒,然後他「哈」地一聲,後脊條都鬆弛下來了,回手把筆記本一拍,單腿蹦起來,一攬王澤的肩膀:「走,喝茶還是咖啡?剛代購一袋瑰夏。」

王澤:「你這不是還沒寫完呢么?」

宣璣翹著尾巴,活似要當場開個屏,財大氣粗地一擺手:「俗務,不要緊。錢是賺不完的。」

說著,他又順手戳開了一家網店,買了一單。

王澤:「……」

賺是賺不完,但感覺他花完的難度係數不高。

「你剛說什麼?燕隊要來?」

「啊,對,」王澤說,「燕隊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傷那麼重,怎麼不在俞陽多養一陣?」

「俞陽人手不夠,總局怕出事,專門派了兩支外勤小隊到俞陽保護他,」王澤提醒他,「燕隊可是接觸過陰沉祭幕後人的。」

宣璣問:「其他嫌疑人呢?」

王澤接過咖啡,暴殄天物地兌了一大勺奶粉和兩袋糖:「蛇皮在逃,那個瞎子『銀翳』現在一言不發,木偶女『死』了。」

「死了?」

「不是,別誤會,不是咱們嚴刑逼供。那本來就是個木頭雕的死物,能說會動是因為有人遠程操控。這都是玉婆的老伎倆了——只要有他們不方便露面乾的事、不方便見的人,玉婆婆就會派手下遠程控制這麼個東西,這樣萬一出點意外,或者被抓住了,他們就切斷聯繫一推二五六,反正那木偶上也沒寫他們名。」

宣璣點點頭——據說燕秋山是親自去見過玉婆婆的,只要他活著,玉婆婆就別想甩脫干係。他打入敵方內部三年,現在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

王澤嘆了口氣:「我真沒想到,他離開異控局以後會做到這一步。有這種老大,我能給他當一輩子跟班。」

宣璣沒看盛靈淵,泡好的咖啡卻被兩枚硬幣托著,穩穩噹噹地沖陽台飛了過去:「誰偷走的知春,有線索嗎?」

王澤搖搖頭:「現在正著查肯定是查不到什麼了,只能反過來推——偷走知春殘片的人想幹什麼?我這兩天突然覺得,知春殘片被偷走,也許不是什麼壞事呢,你想,要是那殘片什麼用都沒有,他們偷他幹什麼?你說對方會不會知道點什麼?」

盛靈淵接過咖啡,放在一邊——他不喝這個,但覺得聞起來味道很好,於是暴殄天物地放在棋盤旁邊當香爐用,聽到這,不由得失笑。

這幾個後輩還不死心。別說高山人的煉器秘法已經失傳多年了,就算當年的微雲大師在世,也接不上一把斷了三年的刀。

「所以宣主任,你說得沒錯啊!知春就是特殊,有人偷,正說明咱們還有機會修復!」王澤轉過頭來,到處尋找支持,「劍兄,你也這麼覺得吧?」

盛靈淵是從來不會因為「為了你好」,就給人說些逆耳的忠言,一般情況下,別人是作死還是犯蠢,他都漠不關心,他只關心怎麼哄得對方乖乖被自己支配,所以非常擅長撿好聽的說。

他心裡想:「做什麼夢呢。」

臉上卻一點沒露出嘲諷,拈著棋子對王澤一笑:「確實,但願天不負有情人。」

宣璣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反話,可能陛下覺得鯉魚的後代智力有限,連敷衍都敷衍得很沒誠意。

「你到底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宣璣不耐煩地打了個指響,把王澤的視線重新吸引過來,「往這看。」

王澤連忙坐正,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高山人的煉器法,我了解一點,」宣璣說,「成就器靈有兩大要素,一個是器身,一個是『成器』的生靈——你可以理解成人的染色體,器身是二十三條,成器的生靈相當於另外二十三條。」

宣璣忍不住看了盛靈淵一眼——提心弔膽地期待,既怕盛靈淵聽出什麼,又想提醒他。

誰知盛靈淵聽完,一點反應也沒有,興緻缺缺地把注意力轉到棋盤上,懶得聽他們說什麼了。

宣璣心裡好像漏了個洞,有一瞬間,他的思緒忽然劈了個叉,心想,陛下和天魔劍是不同的。

天魔劍從一睜眼,就被困在劍里,才脫困,又是生離死別、被困赤淵三千年,他生死涅槃數次,除了那些赤淵里咆哮的怨怒,就只有盛靈淵一點色彩,所以那人是執念,是寄託,是獨一無二的刻骨銘心……但盛靈淵呢?

天魔劍畢竟只參與過他的前半生。

客觀說,盛靈淵的前半生雖然也是波瀾壯闊,但畢竟年紀小,是無數雙手與命運的洪流把他推到王座上的,光是滿足他們的期望,已經讓那茫然的少年疲於奔命了。相比起來,作為武帝的後半生,才是他真正展露個人意志的時候。那時他的政見、手腕都日趨成熟,在陰謀與陽謀中片葉不沾身,大權獨攬,生殺予奪。

他身邊有太多人、太多精彩的事了,天魔劍……就只是一柄斷了的劍而已,對他來說,會不會就像割掉的闌尾一樣?

或許會疼一陣,但轉頭習慣了,就發現其實沒有也挺好的。

畢竟妖王已經死了,一把戾氣逼人的魔劍,對聖主賢君還有什麼好處呢?

王澤聽一半,發現他突然卡住了,急成了狗,汪道:「所以呢?宣主任,你倒是接著說啊!」

宣璣回過神來,握著瓷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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