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妄子 第十二章

木偶女一屁股坐在船上, 蛇皮直接從船上翻了下去, 一落進水裡, 他就脫離了入水珠的保護,身上的珍珠光澤立刻消失,灌了一大口海水, 差點被水壓拍成泥鰍干。

那些刀光劍影從他頭上掠過,直衝著燕秋山去了。

「快躲開!」

可是燕秋山看見雪亮的刀光的一瞬間,卻不知為什麼走了神。恍惚間, 他臉上竟然露有微許笑意隱約掠過, 隨即,刀光與他擦肩而過, 撞在了船舷上,「錚」的一聲, 並沒有留下印——原來那只是幾道逼真的幻影。

寂靜的墓穴沉在水下,黑洞洞的, 呈月牙形,就像一個狡詐的嘲笑。

「嚇、嚇死老子了,什麼玩意。」蛇皮連咳再喘地爬上船, 「呸」地吐了口水, 上氣不接下氣地跪在甲板上,查看自己身上部件還全不全,「燕、燕隊,你牛逼!」

瞎子半跪下來,摸了摸完好如初的船舷:「不愧是以前風神一的王牌, 怎麼看出這是虛影的?」

燕秋山回過神來,正好看見一條小魚從他面前游過,那魚好奇地注視著他,眼珠里閃著幽幽的磷光,彷彿有靈。

燕秋山腰背下意識地繃緊,握住了腰間的一把匕首,同小魚對視片刻,小魚卻毫無危機感似的,慢悠悠地繞著他遊了幾圈,又張嘴嚼起水藻來。

燕秋山鬆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風聲鶴唳慣了,看見條魚,都要跟著心驚肉跳一下。

「感覺,」他搪塞道,隨後回頭往來路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說,「進去吧。」

小船駛入墓道的瞬間,狹長幽深的墓道兩側亮起了兩排「鮫人燈」,鮫人燈能在水裡燒,是高山族的特產,乳白色的光暈冷冷地在水中搖曳,像是照亮了一條去地獄的路。

「幸虧有地圖,」蛇皮興奮地聲音在海水中擴散,「要不然飛出來的就得是真刀真劍了吧?也不知道高山人的『最後一批神兵』都長什麼樣,都有刀靈劍靈嗎?話說回來,兵器之靈能指定男女嗎,要是……」

他一邊說,一邊猥瑣地想入非非,沒看見燕秋山臉色沉了下來,掠過殺意。

「閉嘴,」木偶女冷冷地打斷他,「牆上有東西,是什麼?」

只見鮫人燈照到墓道兩側的石壁上,原本漆黑一片的石壁上好像出現了不少人形,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是壁畫嗎?」

燕秋山藝高人膽大,一墊腳,從牆上掰下了一盞鮫人燈,抬手往周圍照去。

「不,不是畫在表面上的。」

只見墓道四壁原來並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一種漆黑的晶石,半透明,在缺少光照的海水下黑漆漆的一片,這會被鮫人燈一打,卻呈現出了半透明質地,像巨大的琥珀。

燕秋山看清了牆上……牆裡的東西,瞳孔輕輕一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只見那半透明的墓道石壁里,有很多人。

有穿古裝的,有近代人打扮的,還有穿專業潛水服的,中國人、外國人、長著長耳或者一臉毛的非人……他們全都像被困在琥珀里的飛蟲,標本一樣地凝固在牆裡,臉上帶著驚異的表情,靈動極了,彷彿還活著。

木偶女喃喃地問:「這些人都是擅闖過高山王子墓的賊嗎?」

幽深的墓道一眼看不到頭,無數雙視線從兩側石壁上落下來,注視著他們。

紅日緩緩自海平面上浮起,閃著珠光的小船沉入三千年的古墓。

一面是人間,一面是鬼域。

盛靈淵透過魚的眼睛,看見了燕秋山胸口的殘片。他不知想起了什麼,握著笛子的手忽然一頓,鴉羽似的眼睫垂下,凝視著礁石下、海水面泛起的漣漪。

「叫燕秋山的那個……倒是棵好苗子,」他想,這個人心志堅定、感官敏銳,如果有機會好好磨練,能成為一代高手,「心魔難過,可惜了。」

刀劍碎了,就如人灰飛煙滅,哪怕是能脫離劍身的劍靈也一樣。

但可能因為它本來是劍,人們便總是容易生出妄想,彷彿神兵利器和肉體凡胎不一樣,能讓殘酷的生離死別網開一面似的。

高山王子名微雲,他墓里,除了一點寒酸的陪葬,就是更寒酸的死屍,其實真沒什麼東西值得光顧的。但盛靈淵當年封墓的時候,就料到微雲死後,肯定會跟高山族那所謂「最後一批下落不明的神兵」糾纏不休,要是不加防範,非得年年有人拿著鋤頭給他「翻地施肥」不可。

為免有人打擾死者,盛靈淵除了命清平司著人看守外,墓穴里還設了機關——專門防清平司的人監守自盜的。

而清平司里封存的所謂「地圖」,其實就是個催命符。

那份地圖上記載了墓口陣法的「詳細解法」,非常複雜,要是有人自作聰明,按地圖的指示破陣,就會在來迴繞圈裡不知不覺地掉進真正的陷阱里——微雲墓整個就是個迷魂陣。

當他們自以為成功打開墓穴,一排刀劍幻影就會噴出來。

膽敢闖高山王子墓的,當然都自以為有點本事,沒那麼容易被砍死,但他們會被幻影嚇一跳,在盛靈淵的時代,管這個叫「驚魂」。人受驚之後「魂魄」不穩,更容易被邪祟侵入識海——其實就是受到強烈刺激之後,人們發現是虛驚一場,這時候更容易放鬆警惕,陷入幻覺。

燕秋山他們自以為在順著墓道往裡走,一邊看著兩邊的「標本」打寒戰,一邊慶幸自己「準備充分」。其實他們的小船早就偏離了原來的航線,他們眼前所謂被鮫人燈照亮的「墓道」,其實是另一片水晶牆。

水晶牆貪婪地吸吮著小船和船上的活物,盛靈淵透過海底魚群的眼,看見那船已經有一半沒入牆裡了。

他冷漠地把笛子湊在唇邊,信手吹起了一段最近聽來的小曲,心想:「正好,墓道里還沒有收藏過這麼大一艘船呢,幾位既來之則安之吧。」

王澤路子野得不行,不知道從哪借調了兩輛越野車,一行人風馳電掣地趕到海邊,碼頭上已經有一艘快艇等著他們了。

王隊作勢要攙他:「你坐船不暈吧,宣主任。」

宣璣拍開他的手:「哀家不用扶,小澤子,快開船去。」

「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老爺們兒犯低血糖暈菜的。」王隊憂心忡忡地說,「宣主任,單位體檢得按時去啊,別小病拖成大病,大病……」

「等哪天我需要遺體告別了,一定提前寫請柬通知您,好吧?低血糖有什麼新鮮的,我上一頓飯還是在東川吃的,你餓三天試試,你也暈。」宣璣拒絕了平倩如遞給他的巧克力,「夠了閨女,你都給我塞兩板了,再吃要流鼻血了——誰在吹笛子,這歌好熟。」

嘈雜的海浪和人船往來聲里,夾雜著遙遠的笛音。

那笛聲音色圓潤華麗,音準極高,樂句處理得非常和諧,就是吹的曲子……

王隊側耳聽了片刻,脫口跟著哼了兩句:「這不是那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他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閉了嘴,這兩位「領導」在兩個部門下屬面前,一不小心泄露了各自的歌單,面面相覷了兩秒,他倆表情同時變得微妙起來。

「我們家樓下有個小公園,」王隊欲蓋彌彰地解釋說,「一般老太太天天在那跳,我聽得都會唱了。」

「可說呢,我就覺得我隱約在哪聽過。」宣璣連忙跟著「恍然大悟」,「俞陽的生活真閑適啊,什麼樣的神經病都有,一大早在海邊吹廣場舞神曲——燕隊的照片有嗎,給我一張。」

王澤從手機相冊里翻到了一張燕秋山的舊照,還是有點憂慮:「你說的那個尋人的『美人魚語』靠不靠譜啊,誰說都管用嗎?」

萬一大海聽出鳥人口音,被激怒了可怎麼辦?

「是鮫、人、語,謝謝,美人魚是進口品種。」宣璣說著,半跪在甲板上,把燕秋山的照片豎在面前,伸手蘸著海水,在船板上寫下「燕秋山」三個字。

王隊更憂慮了:「我感覺你還缺兩柱香和一個供桌。」

宣璣「噓」了他一聲,闔目凝神片刻。

他此時的心緒並不像表現出來得那麼平靜,一些碎片的畫面不停地往外涌,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能真像祭壇里的陰靈騎士說的,聖火戒指是保護他的,現在戒指碎了,那些傳承中亂七八糟的記憶開始作祟了。

但無論如何,現在不是琢磨這些事的時候,宣璣只好像跟盛靈淵連著「藍牙」時候一樣,強行把那些此起彼伏的思緒都忽略,從意識里壓下去。

眾人圍了一圈,聽見他嘴裡吐出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從鼻腔最後面「滾」出來的,低沉、和緩,讓人想起深海的浪潮,發音非常微妙,而那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身為水系的王隊就感覺到了什麼,汗毛都豎了起來。

歡樂的廣場舞神曲一停,盛靈淵驀地抬起頭:「誰在多管閑事?」

宣璣說一句鮫人語,叫一聲燕秋山的名字。

一開始,大海毫無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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