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妄子 第四章

宣璣當時的心情……大概也就是感覺有一千來只尖叫雞放聲嚎叫吧。

他腦漿瞬間就沸騰了, 順著頭骨縫隙往外蒸發:「非禮!怎麼還能有這麼耍流氓的!天理何在!快住手……不是……住口!報警了!」

然後他反應過來, 耍流氓的是「他自己」, 而他還控制不了。

宣璣一時間更絕望了,就想拎著盛靈淵的領子,把這位倒過來抖三抖:「說好的明察秋毫呢陛下?您不是吹牛逼說站在電梯間, 能聽一整層樓的牆角嗎?這是提前入土為安了嗎,還睡個頭啊睡,這樣都睡得著, 安眠藥廠不請你當代言人真是瞎了他們狗眼啊!」

這時, 盛靈淵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不適地略微側了一下頭, 睜開了眼睛。

宣璣:「……」

腦子裡那一千多隻嚎叫「他怎麼還不醒」的尖叫雞瞬間啞巴了,方才的沸反盈天也跟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他大腦死機了足足十秒, 一個念頭才蹦出來:「他怎麼又這時候醒了?太沒眼力勁兒了,我尷尬癌要擴散了!」

男人……男鳥人, 可能是一種反覆無常的小生物。

盛靈淵的眼睛掀開了一條縫,裡面零零星星的,有睏倦又茫然的水光, 他大概沒做什麼好夢, 睜眼時眉頭皺得更深了一點,心事重重的,睫毛的陰影像是沉入了瞳孔的最深處,孤獨極了——因為那瞳孔深處,只有床幔與徹夜不熄的燭火, 空無一人。

宣璣一愣,他看不見自己。

盛靈淵不知是醒著,還是無意識地睜著眼,他的眼神凝固不動,在幽幽的燭光下對著床帳發獃,宣璣就屏息凝神地伏在他身上,兩個人的視線在咫尺間交叉在一起,卻並無瓜葛似的,又匆忙擦肩而過。

宣璣——或者說夢裡那個人,盯著那雙看不見自己的眼睛,心緒突然動蕩起來。他近乎惡狠狠地扣住了盛靈淵的脖子,想要奪走他的呼吸。

然而盛靈淵的呼吸就像窗外的落雪一樣,平穩而寂寞。

宣璣突然有種自己被撕裂的感覺,外間忽然響起了遙遠的報時聲……子時三更到了。

盛靈淵的眼睫飛快地忽閃了一下,一瞬間,宣璣以為他看見了自己。

他看著盛靈淵,心裡有種強烈的感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將他胸口的悲意點燃了,無處發泄的憤怒與不甘撕心裂肺地翻騰起來,盛靈淵的氣息、嘴唇的觸感……與領口繚繞的淺淡熏香也被放大了無數倍,烙印似的刻在了靈魂上,他忘乎所以地親吻著那個人,像是想把他嚼碎了再一口吞下。

隨後身後無從抗拒的黑暗把他吸了進去,他被那無盡黑暗吞沒。

「當」一聲鐘響,有人在黑暗中長喝:「成——」

強光刺進他的視野,宣璣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絕望到恍惚的痛楚依然在。

他心裡一時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個念頭:「我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旁邊的床鋪空蕩蕩的,被子整齊地疊著,沒人睡過——盛靈淵昨天就瀟洒地跟他揮手告別了。

宣璣衝出了房間,近乎惶急地到處找人,鞋也沒穿,就這麼光著腳跑到了樓道里,聽見身後的房間門「咣當」一下拍上,他才激靈一下,神魂歸位。

「等等,」他頭上兩撮毛翹著,一臉茫然,「我是不是沒帶房卡?」

他們這一族有古訓,只有拿到了聖火戒指,才能離開赤淵,那是不是戒指碎了他就應該立刻回去,否則容易腦殘?

酒店樓道的監控正對著他房門口,宣璣跟鏡頭大眼瞪小眼一會,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按人類的辦法解決——五分鐘以後,他來到酒店大堂里,謝過服務員拿來的一次性拖鞋,等著前台核實身份給他開門。

因為形象過於「不凡」,來來往往的路人都得多看他一眼,宣璣在眾人圍觀中思考起了人生。

夢裡,寢殿外的僕從和侍衛都對他視而不見,他坐過的床鋪沒有一點凹痕,別人都看不見他。

所以他在夢裡是什麼身份?鬼嗎?

「鬼」,其實是一種籠統的民間說法,古人認為肉體像件「衣服」,穿衣服的是魂魄,肉體死了以後,魂魄裸奔,還得搖號排隊,再去領取一具新的,也就是所謂「轉世投胎」什麼的……不過這其實大多是無稽之談。

異控局內部的研究院對這個課題有詳細解釋,所謂「鬼」「靈」「魂」等等諸如此類的說法,其實都是某種生命物質,被特殊能量聚合。很多修真傳說中,「元神離體」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像人皇這樣生命能量無法估量的,甚至能在身體不在的情況下,凝結出一個與常人別無二致的軀體——比如赤淵里那個被陰沉祭文召喚出來的那個,雖然記憶缺失了很多,與本尊相比,確實少了不少活氣,但已經足夠逼真了。

至於那些生前就不怎麼健康,隨便爬個三層樓都能喘成狗的凡人,也就不要奢望自己這具不中用的肉體腐朽後還有「靈魂轉生」了,「靈魂」早在中樞神經系統受損的時候就涼了,比肉體爛得還早。

也就是說,即便是所謂的「鬼」,用相應的能量儀器也能檢查出來,像他夢裡那種有意識有知覺的,能量反應一定非常高。

普通人看不見就算了,但盛靈淵那雙眼睛比異控局的能量掃描儀還厲害,只要不是特別稀有的物種,大部分沾一點遠古妖族血脈的「特能」,他都能一眼看出來。

為什麼連他也看不見?

還有最後那個鐘聲,宣璣覺得那鐘聲他在哪聽過,應該在他龐雜的傳承記憶中的最深處……

就在宣璣把自己鎖在房門外的時候,他遺落在床頭的手機開始瘋狂地震動。

肖徵用私人手機連著給他打了十通電話,聯繫不上人,處於快要燃燒的邊緣了。

他的公務電話已經被打爆了,不同的電話和信息沒完沒了地跳,熱得燙手。

肖征把宣璣給他的那張咒做成水印下發之後下發,值得欣慰的是,大部分人都沒什麼反應,但有一小撮人身上閃過紅光後,突然就不明原因地暈倒了。

這些人大部分是核心安全部門的外勤,不乏位高權重的,各地分局都有類似的情況出現。

肖征這邊接到消息,也是措手不及——他本以為宣璣給他的就是個「檢測咒」,下發以後就能看出誰非法動用過鏡花水月蝶,這樣他就可以有針對性地向上級要求徹查。

沒想到宣璣又搞幺蛾子。

仔細想想,宣璣這小子,燒過他眉毛,招呼都不打一聲,一道引雷符把他劈成了光頭,這種在檢測咒里做手腳的事太符合他的尿性了。

酒店大堂的宣璣連打了一串噴嚏,無辜地揉了揉鼻子,還不知道自己身後又罵名滾滾來了。

肖征憤怒地摔了手機——他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怎麼還能相信這貨靠譜!

這時,來電顯示赫然跳出了黃局的大名,這電話不能不接,肖征只好緩了口氣,拿起滾燙的手機。

黃局那邊劈頭蓋臉地問:「怎麼回事?小肖,你在搞什麼?緊急通知誰讓下發的?看完就暈倒又是什麼情況?」

「我……」肖征剛要說話,一隻冰涼的手突然從後面伸出來 ,捂住了他的嘴,肖征嚇得一哆嗦,身上「呲啦」一下起了微小的電流,手機屏幕緊接著滅了。

那扣住他的手像被靜電打了一下,指尖微縮,隨後,肖征聽見一個人「噓」了一聲。他驀地掙開那隻手,轉過身,看清來人以後,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接連往後退了三步,後背弓了起來,聲音變了調:「你是誰!」

來人頂著一張跟赤淵魔頭一模一樣的臉,不知道怎麼進來的,好整以暇地沖他微笑:「莫怕。」

肖征這時才看清,對方身上穿著一套白色的運動服,應該是定做的,胸口還寫著「東川分局第四十七屆秋季運動會」的字樣,身上也沒有文件里描述的那股「腐朽」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倒是聞出了酒店洗髮水的味。

「你是……那個劍靈?」

盛靈淵很細心地給病號關上窗戶,泰然自若地搬了把椅子坐下,又和顏悅色地指了指肖征的傷腿:「你腿腳不好,坐下說話吧。」

肖征:「……」

這也太不見外了,到底誰才是主人?

肖征問:「宣璣讓你來的?他人呢?」

盛靈淵沒回答,指了指肖征的私人電話——黃局方才剛說兩句話,電話就斷了,立刻又把電話打到了他的私人號上:「想必是上峰傳音,不要承認。」

不要承認?

盛靈淵的普通話發音雖然還算聽得懂,但用詞怪怪的,肖征十分不習慣,滿半拍才反應過來:「你是說,讓我不要承認那封緊急通知是我發的?不是……等等,那咒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有些人碰了會暈倒?什麼原理?中招的還能醒嗎?有沒有後遺症?姓宣的那小子告訴我這是檢測用的我才同意發的,你們這些不著四六的玩意,這是人身傷害知道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