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痴人 第十六章

宣璣震驚地目測了一下自己和阿洛津的距離, 又低頭在自己身上聞了一下, 只聞到了誘人的炸雞味。

就在他懷疑阿洛津在祭壇里埋了幾千年, 已經餓得分不清炸雞和神鳥的時候,阿洛津突然從路燈上一躍而下,腳下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骨蝶——字面意思, 一隻白骨架拼成的大蝴蝶。

蝴蝶翅膀一展,大概有三四米寬,就像那種鏤空、會扇翅膀的蝴蝶發卡, 沒點平衡感的人還駕馭不了這個!

阿洛津:「沒什麼稀奇的, 要是你全族都被朱雀離火活活燒死,你也能聞得到那股……虛情假意的味道。」

宣璣先是被這出場造型震撼了一下, 隨即,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了自己的崗位職責。

「等等!」宣璣的臉都青了, 「這巫人族長不會就是開著這玩意,一路從郊區飛過來的吧!」

雖說是半夜三更, 可夜貓子全城都是,路網監控也都沒關!明天要是上了頭版頭條,這事兒算誰的?怎麼圓?

阿洛津才不管這些, 腳踩蝴蝶, 招搖過市地朝宣璣飛過來。這酒店正好在市中心,挨著個交通樞紐,前面有三層高架橋,不時有車經過,過往司機只要一抬頭, 就能看見宣璣所在的露台。

萬一真有人想不開抬了頭,窺見阿洛津和他老人家的「坐騎」,非得引起交通事故不可!

「不能留在這。」宣璣心說。

阿洛津敢在鬧市區把白骨當風箏放,宣璣可不敢在酒店附近放火。深秋初冬正是東川的旅遊旺季,酒店幾乎是滿員,四十多層的大高樓,誰知道消防過不過關?

於是他掉頭就跑,直接從六層的觀景台上跳了下來,沒拉開翅膀,落地時卻極輕盈,好像骨頭都比別人輕幾分似的,順勢一滾就卸了力,扎進了酒店旁邊的小窄巷裡,同時撥通了平倩如的電話:「拉個群!快,把風神一的那幾個都拖進來,出來搭把手……睡什麼睡!人家魔頭都起來嗨了!」

他話音沒落,腦後就有厲風打過來,宣璣沒回頭,一步躥上了面前的垃圾箱,塑料的桶蓋把他往上彈了一米來高,卻居然沒被他踩裂。

有什麼東西擦著他的褲腳飛了過去,「嗚」一聲,削進了旁邊的水泥牆上——那居然是風!

風刃把水泥牆砍了條縫,隨即消散。宣璣借著一扇打開的窗戶的倒影看了一眼,只見阿洛津的「坐騎」因為太過於炫酷,進不了狹窄小巷,兩邊的翅膀各自被卡掉了一半,成了只「截圖不全版」的蝴蝶,越發詭異駭人。

那殘破不堪的樣子,忽然讓人想起巫人塚里那些身首分離的骸骨。

宣璣心裡泛起一點說不清的滋味,試圖溝通:「你到底為什麼非得跟我過不去?族長,清醒一點!」

可惜,他的古語水平只限於勉強能聽,口語真的不行,說得「古今結合」,完全不在調上。阿洛津沒有陛下那麼逆天的語言天賦,不會自己掂量著翻譯,所以免疫了他的一切「花言巧語」,他袍袖一展,被獵獵的夜風鼓起,第二把無形的風刃眼看就要成型。第一刃被宣璣躲過去了,這第二把風刃就足有兩米多長,橫過來能把窄巷填滿。

宣璣情急之下,大叫一聲:「丹離!」

終於,阿洛津聽懂了他嘴裡的一個詞,動作微微一頓。

「我就不信,今天這事還說不清楚了,」宣璣喘了口氣,腳尖輕輕地一點地,轉過身面對阿洛津,拿出了跟外國友人溝通的那套肢體語言,指著自己,「我——真的不是——丹離。」

阿洛津略微一歪頭,認認真真地看著他手舞足蹈:「嗯,你不是。」

總算明白了,宣璣差點熱淚盈眶。

「對啊!你哥騙你的!你哥的良心——」宣璣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代表「心」,他一時想不出來該用什麼手勢形容這顆良心,於是一手捏住鼻子,另一隻手拿著「良心」,伸得離自己遠遠的,彷彿拎起了一塊熱氣騰騰的尿布。

你哥的良心就是這麼騷!

誰知阿洛津看了看他,卻只是淡定地一點頭:「我知道。」

宣璣:「……」

那我們這麼興師動眾的午夜跑酷是在幹什麼?

阿洛津仰頭看了一眼夜空,然而東川市區里的夜空被各種奪目的燈光攪擾著,早就不復當年的清澈透亮,群星黯淡,他額頭上的半張面具露出了一點煩心的表情,像是也覺得這地方太吵鬧了。

「可我還是要殺了你,」阿洛津說,「他說過,要讓赤淵重新燒起來,先要結果『守火人』,你就是守火人。」

宣璣一愣:「他?他是誰?」

畢春生陰沉祭成功以後,對她召喚出來的盛靈淵提出了幾個要求——對了,前幾個要求還是報私仇,最後一個「重燃赤淵火」的說法卻十分詭異,也正是那句話,真正激怒了大魔頭。

照這麼說來,巫人族長也是被陰沉祭喚醒的,如果是這樣,他也必須接受召喚者的要求,畢竟不是誰都能像盛靈淵一樣狠,連千刀萬剮和天打雷劈都不放在眼裡。

阿洛津沒回答,雙手再次凝起風刃。

「等等!」宣璣心裡迅速轉過幾個念頭,「我有話說!」

阿洛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成型的風刃懸在他雙手之間。但他真的太久沒和人說過話了,這個世界裡,沒幾個人能聽懂他的語言,他也不知道別人都在說什麼,只有從盛靈淵那裡,還能聽到幾句消失已久的巫人語。

可人皇陛下並不願意同他多談,除非是為了引他入彀。

那個人太無情、太吝嗇了。

阿洛津這麼一停頓,宣璣連忙趁機一邊比劃一邊說:「族長,您生前就一直被人騙,身不由己,怎麼現在還這樣?您知道召喚您的人是什麼玩意嗎,就敢這麼相信他?赤淵里都是曾經戰死的亡魂,您忍心打擾他們嗎,赤淵火一燒,世界肯定就不和平了,那對您能有什麼好處!您看看現在,要不是因為有人設計用陰沉祭文吵您安息,好好的巫人族祭壇能塌嗎?總有一些反派,畢生的事業追求就是毀滅地球,我就不明白了,世界散攤子了他們有錢賺啊?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嗎?至於您身上的陰沉祭束縛,我感覺不是不能解決,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剋,您要相信當代科技,放心,我們回去立刻成立專家組,一定給您妥善解決這個問題。」

他一方面是試圖拖延時間,一方面也是想從阿洛津這套點話。

阿洛津生前是淳樸的少數民族,果然比武帝陛下好騙多了,磕磕絆絆地弄明白宣璣的意思之後,他十分坦率地回答了問題:「你是守火人,居然不知道么?」

宣璣一愣。

守火人雖然是生死傳承,但守火人的下場往往都太慘烈,赤淵就像是傳說中能焚化一切的地獄,暴怒的時候,根本分不清誰是囚徒、誰是守門人,有幾任守火人臨死,神智都不清楚了,傳承當然也像被砂紙反覆磋磨的木雕。

到了第三十六代,已經有些面目不清了。

「赤淵里埋得不止亡魂,」阿洛津緩緩地說,「還有……」

他說了一個詞,但宣璣沒聽懂:「什麼?」

阿洛津輕聲說:「妖族通天徹地,影族行走陰陽,高山族給凡鐵賦生,我族得山水庇佑、通曉咒文,都源於此。」

宣璣恍然大悟:「哦,懂了,我們現在叫『異常能量』。」

阿洛津冷笑:「你們?你們只有殘羹剩飯,當年九州大地上遍是高手,現如今都去哪了?你們那點雕蟲小技,還不如變戲法的手段多。因為當年有人為了平衡,讓幾族互相掣肘、彼此消磨,亡魂……以及我們與生俱來的力量,都被吸進赤淵火獄裡,把人間一點靈氣滌盪殆盡,從此世間只剩下庸常的凡人!」

宣璣艱難地從他的用詞里抓住了重點:「你是說,赤淵下面封著巨大的『異常能量』!」

特能的出生率仍然持續下降,異控局招來的新人一代不如一代,月德公們甚至完不成KPI、開始琢磨起邪魔外道來……原來都是因為這個?

「異常……」阿洛津臉上的面具牽起似哭還笑的臉,隨後,面具與主人一起縱聲大笑起來。

這就是幾千年後的世界,沒有妖,沒有類人族,法與術大部分都成了紙頁上不知真假的傳說,赤淵源源不斷地吸收著靈氣,偶有遺落,就會成為讓當局如臨大敵的「異常能量反應」。

這樣繁榮,這樣太平。

「赤淵重新燒起來,世間就會恢複原樣。」阿洛津喃喃地說,「東川的山神會孕育出新的巫人族,我們是……」

山神的孩子啊。

宣璣汗毛倒豎:「想什麼呢!你有科學依據嗎?你以為人是蘿蔔,還能從地里長出來嗎?」

阿洛津:「閉嘴!閉嘴!」

阿洛津一吼,宣璣的神經立刻繃緊了,果然,下一刻,第二記風刃已經橫掃到他面前。宣璣本想躲開,可他背後是個民宿——就是那種旅遊區常見的小旅館,統一裝成古色古香的樣子,朝向小巷這邊有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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