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熙帶著對講機,姜湖知道這邊說的話,他都聽得見。
這是柯如悔的地盤,誰也不知道後邊那個百米之內的木屋裡有什麼,或許是一個孩子的屍體,或許是一群像李景榮一樣窮凶極惡、自以為正義的人,或許是一個一觸即發的炸彈、傾斜的硫酸、毒液……在惡意這方面,人類的想像力從來沒有邊界。
姜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缺乏一種戰勝眼前這個男人的勇氣,正義最終戰勝邪惡這種事情,都是童話里才有的。他太明白,所謂「正義」和「善良」,很多時候不過是人們編出來作為自我安慰的東西,想要一個happy ending,靠這些是不行的。
柯如悔說:「你怕了。」
姜湖一頓,挑起眼睛,冷冷的目光掃過去。連楊曼都沒見過姜湖這樣的表情,這個任何時候都和風細雨從來不肯大聲說話的年輕人,冷冷地掃過來的樣子,竟帶了幾分兇狠的陰鷙氣。
柯如悔嘆了口氣,對楊曼說:「你看,這個表情其實才是真正的J,他怎麼可能是個軟弱平和的人呢?」
「你剛才說,如果我也和夜熙一起過去的話,那孩子就死定了,那我估計有幾個可能。」姜湖雙手抱在胸前,壓下自己心裡洶湧而起的殺意和臉上冰冷的神色,「可能那個孩子已經死了,不管誰過去,他都是死的。」
「我是沒說,你不去人就不會死。」柯如悔被楊曼死死地按在牆上,楊曼素來是個沒輕沒重的,手上的力氣不小,他半張臉都變了型,滿是牆灰,勉強回過頭來看著姜湖說話的樣子,卻說不出的平靜從容。
都說上帝要一個人毀滅,必先讓他瘋狂,楊曼見過太多的瘋子,或者歇斯底里,或者不可理喻,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這麼淡定的,物極必反,不知道是不是瘋得太厲害,反而安生了。
「但我想這種可能性不大,你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最後只給我們一個孩子的屍體,這不符合你的風格。」
「說不定我是為了讓那個抱著一線希望的女人再受一次打擊呢?」
姜湖的手機響了,姜湖接起來,順便把對講機放在聽筒附近,讓沈夜熙也聽見,打來電話的人是安怡寧,宋曉峰交出這個地址以後,他就打電話過去讓安怡寧查這裡的住戶了,那邊安怡寧用極快的語速交待了這家女主人的身份——是個寡婦,丈夫原來是個刑警,在一次緝毒行動里犧牲了,家裡開了一家小旅館,單身帶著兒子,附近沒有其他親屬。
「你不會。」姜湖沉默地聽完後掛了電話,「這個女人是典型的受害者,但絕對不是你的最終目標。犯罪升級理論,你現在在找的,應該是更高級的對手。」
「比如你。」柯如悔接話。
姜湖皮笑肉不笑地挑了一下嘴角,伸出手託了一下眼鏡,微微低下頭,額前略長的頭髮落下來,鏡片上冷光一閃而過。楊曼覺得這樣的姜湖高深莫測,看起來涼颼颼的,只有姜湖自己清楚,他下意識地副眼鏡的動作,只是為了不讓蜷縮在一起的手指開始發抖。
「看見小木屋了。」對講機里沈夜熙只有簡略的一句話,姜湖的心跳差點頓了幾拍,輕輕地問:「外圍環境怎麼樣,能看見裡面的人么?」
「外圍看起來沒什麼事,門窗緊閉,窗戶裡面有窗帘,看不見裡面什麼情況。」沈夜熙頓了一下,他也很謹慎,對講機的信號有些不好,中間沙沙地響個不停,沈夜熙的聲音還勉強能聽得見,「我先叫人探測看看,別緊張。」
姜湖一時無語,他自信能完美地把握語氣和表情,卻沒想到隻言片語間,就讓沈夜熙聽出了他在緊張。一抬眼,柯如悔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
「要麼就是裡面除了孩子之外,還有你的同黨,」楊曼提出了一種可能性,「能決定孩子的生死,還能識別去的是什麼人。」
「我的……同黨?」柯如悔刻意咬著這兩個字,笑笑,「小姐,我的同黨已經被你們抓乾淨了。」
「誰知道你耗子打洞打了幾個窩?!」楊曼又把柯如悔往牆上頂了頂。
姜湖眯起眼睛:「楊曼,你聽說過二級價格歧視么?」
「二級什麼玩意?」楊曼沒聽清楚。
「二級價格歧視,是指商家知道市場上有哪幾種消費者,但是不知道來的消費者具體屬於哪個群體,為此,他會設計一個定價方案,讓不同需求的顧客自動互相分開。顧客們看起來都是自主自由的,可是買多少東西,以什麼價格買,卻會完全按著商家的事先的設計走。」
楊曼聽得雲里霧裡,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姜湖的目光依舊不離柯如悔:「而對於柯老師來說,在變著法子地殺了無數人、成了史上最多產的連環殺手之一後,想像力終於枯竭了,於是開始了審判者聊天室計畫,讓別人替他完成,同時滿足了控制欲和虐待欲兩種慾望。虐待欲其實更容易滿足些,只要看著別人痛苦、恐懼、憂慮就可以獲得一定的快感,我想他剛剛已經滿足過了,又為什麼會把這裡的地址告知宋曉峰?」
「因為以你的能力,肯定能讓宋曉峰倒戈。」柯如悔替他說。
「所以我們的到來也是他設計好的,為的就是滿足控制欲。」楊曼明白了,「他媽的這死變態把我們當成提線木偶么?」
「我們每個人都是提線木偶,命運的……」柯如悔壓低了聲音,聲線說不出的魅惑,「人性的。」
對講機里「刺啦刺啦」的,信號越來越差。
沈夜熙的聲音傳出來:「牆角真有個孩子,不知道怎麼樣了,技術人員說……人。」
中間信號跳了,姜湖沒聽見他說了什麼:「夜熙你慢點!」
楊曼說:「他說如果你跟著過去,人就會死,如果你跟著過去,如果你在現場,估計比現在還小心,一定會確定什麼事情都沒有了才會進去,沈隊不一樣,沈隊是那種雖然心細,但是關鍵時刻膽大佔上風的人,可能不管不顧的一腳把門踹開再說。」
柯如悔笑起來,楊曼被他笑得心煩,使勁在他膝彎上踹了一腳,柯如悔立刻跪在了地上,他的手背銬在身後,十分狼狽,笑聲幾乎卡在喉嚨里。
「把門……開。」沈夜熙那邊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過來,雖然沒聽全,姜湖也猜得出他說的是「把門踹開」,立刻急了,沖著對講機吼:「沈夜熙你給老子慢點,聽不懂人話還是找死?!」
姜湖從來沒在外人面前這樣不管不顧地對沈夜熙不客氣過,不知道這破信號有沒有把他的口氣傳達到,反正沈夜熙還真的乖乖地說了一聲:「慢點慢點,先……」先什麼沒聽見,又被雜音掩過去了。
楊曼覷著他的臉色,接著說:「看那女人求救的時候著急的樣子,看見警察來了也沒有要放鬆的意思,是不是因為時間長了,那孩子會有危險?比如屋裡有定時炸彈什麼的?」
柯如悔還沒從楊曼那一腳里緩過來,縮在地上,卻努力地抬頭打量著姜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怎麼,你連一個垂死的母親的話……都不願意相信么?」
「如果是,她為什麼在拉住夜熙的時候不明說?你說她一個烈士家屬的將犯之罪又是什麼?」
柯如悔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天哪,J,原來你也不肯相信人性。」
姜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手指伸縮間回勾,無意間做了一個像是掐的動作,楊曼在旁邊不小心瞥見,有那麼片刻,她甚至擔心姜湖會不會就這麼突然伸手掐住柯如悔的脖子,慌忙出口岔開:「可是……可是他說如果你跟著去的話,會很小心,那裡面如果有什麼陰謀,那女人如果撒謊,不是會……」
「因為他說出那句我去人就會死的話之後,夜熙不會讓我跟過去。」姜湖緩緩地抬起頭,拉住對講機,「夜熙,不要走正門,如果外圍沒問題,把窗戶砸開,把裡面的窗帘弄下來,看清楚了沒問題再進去,不要輕易踹開門,有可能的話,從窗戶里爬進去……」
「沈隊,再不快點,那孩子會窒息而死哦。」柯如悔突然提高了聲音。
「夜熙你聽見我說的話了么?」
「先……砸開,不過……小……不進去啊。」沈夜熙的聲音斷斷續續。
「窗戶太小進不去?沒關係,反正是木屋,把窗戶破壞掉,或者……」姜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裡面有一個人大聲說:「沈隊!孩子……不了,快不行……」
姜湖一愣,語速飛快卻異常強硬地說:「從窗戶那看看裡面有東西么?」
估計沈夜熙那邊也是聽得斷斷續續的,沈夜熙罵了一聲娘,又問了一句:「你……什麼?」
姜湖手心汗都出來了:「我說看看……」
「……隊,門口……燈……停閃爍!」這是另一個聲音。
姜湖微微鬆了口氣,發現自己有些杞人憂天,沈夜熙的外勤經驗比自己要豐富得多,人雖然急了的時候有些拚命,但是怎麼說也是老江湖了,就算拚命也是有技巧地拼。
對講機里靜默了片刻,沈夜熙說:「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