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審判者 十六

這個讓他深深惦記著過的人,甚至他深深地愛過的人,最後背叛他的人。

在那個充滿了壓抑、瘋狂、病態的蒼白的地方,配合治療也好,安分守己也好,都是為了等這一刻的到來,宋曉峰心裡湧上一種無與倫比的巨大的喜悅和哀傷。如果這個人永遠不會變成自己的,那就讓他斷送在這裡吧——

然而刀送到一半,他卻吃驚地發現,再也往前不了了。

盛遙的身體偏轉了一個奇異的角度,鋒利的匕首剛好擦著他的腋下過去,被他用手臂夾住,另一隻手扣住宋曉峰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折。宋曉峰被迫撒了手,臉色慘白地瞪著盛遙,一聲脆響,盛遙乾淨利落地把他的手扣在身後,用手銬銬上,把匕首踢到一邊,然後對旁邊目瞪口呆沒反應過來的兩個兄弟說:「收著,是證物,搜搜看這傢伙身上還有沒有別的鐵傢伙。」

「盛……盛哥威武……」

盛遙笑了笑,甩甩自己的手腕,拎起宋曉峰:「我今天從你身上學到了一系列的成語和俗語,比如什麼叫狗改不了吃屎,比如什麼叫恩將仇報,什麼叫農夫與蛇,回去可以給姜醫生具體舉例。」

宋曉峰眼眶裡滿是紅絲。

盛遙嘆了口氣:「你這麼大一個男人,柯如悔真把你弄暈了,他哪來那麼神通廣大把百十來斤重的一個大口袋從醫院裡拖出來,還拖這麼遠,還那麼巧沒人發現?說句瞎話都不會——」

宋曉峰低低地嗤笑起來,剛剛盛遙把他按在地上的時候,力氣用大了,胳膊肘磕到了他的下巴,鼻血流下來淌到嘴角,他的臉顯得有些猙獰。

「盛哥,這人沒毛病吧……」把匕首撿起來的那位兄弟心有戚戚然地咧嘴。

「廢話,沒毛病能住這地方么?」盛遙輕哼一聲,「帶走!」

奶奶的,好不容易盛警官良心發泄,稍微對這人還有點愧疚感,這回徹底省了。

灰頭土臉的宋曉峰同志就這麼被推推搡搡地弄進來了,鍾汐一臉挫敗地看著他,姜湖想了想,指著盛遙問:「他是誰?」

宋曉峰冷笑一聲:「紀景,你就算化成灰,也是我的。」

盛遙睜大了眼睛:「你剛才還知道我姓盛呢!」

宋曉峰低低地「呸」出一口血水:「你用不同的身份藏在人群中間,沒人知道你的前因後果,可是你瞞不過我……紀景,你就算化成灰,姓勝姓敗姓豬姓狗,我都能找到你!」

這就是傳說中的陰魂不散?盛遙哭喪著臉,心裡很悲憤——大哥,你看上我哪了,我改還不行么?

鍾汐長長地嘆了口氣,沈夜熙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鍾醫生,看來他這『時好時壞』,也摻了水分呀。」

接著宋曉峰轉向姜湖,端詳了一會,低低地哼了一聲:「騙子。」

姜湖嘆了口氣,瞟了盛遙一眼,又去看宋曉峰,眼神裡帶了幾分悲意出來,那悲意彷彿有了實質一樣,眼睛一圈掃過去,被他掃到的人竟然都能感染到了什麼似的,周圍流通的空氣都像是凝滯了起來。

宋曉峰也有點疑惑地望著他。

盛遙對天翻了個白眼——不是吧,又來?

半晌,姜湖才低低地說:「鍾醫生,有能談話的地方么?」

鍾汐不明白怎麼回事,下意識地就點點頭:「我的辦公室可以借給你……」

一行人就去了鍾汐的辦公室,鍾汐知道自己不方便留下,帶上門出去了,只剩下楊曼守門,沈夜熙和盛遙跟在姜湖身後,門才一關上,姜湖就向盛遙伸出手:「手銬鑰匙。」

盛遙猶豫了一下,低下頭,默不作聲地掏出鑰匙,卻沒有替宋曉峰解開,而是退後了半步,靠著窗戶站得遠遠地,把臉扭過去望著窗外,只給眾人一個憂鬱的後腦勺,以免面部因為強忍笑場而做出些不搭場面的動作。

宋曉峰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姜湖抓住他的手腕,幫他把手銬上給解開了,宋曉峰揉揉破了皮的手腕,疑惑地在周圍幾個人的臉上掃了一圈,最後又落到了盛遙身上。姜湖隨意地把手銬丟到鍾汐的辦公桌上,往上一坐,把臉埋在雙手裡,深深地吸了口氣,沈夜熙識趣地看著他發揮,靠著牆角站著,楊曼轉過頭剛想問話,被沈夜熙一腳踩在腳背上,保持著鎮定嚴肅傷感符合主題的表情,在楊曼腳背上碾了碾,然後偏頭瞪了她一眼,用口型告訴她:「少說,多看,別廢話。」

楊曼非常老實地閉嘴了。

半晌,姜湖才低低地說:「黑嵐啊黑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他稱呼對方為「黑嵐」,而不是宋曉峰,語氣和肢體語言微妙地變了,那帶著些許疲態的表情看得人心裡一抽一抽的,宋曉峰再次轉過身去,望著背對著他憂鬱得蛋疼的盛遙,糊塗了:「紀景……」

「你還不明白么?」盛遙微微回過頭來,眼睛卻是望著地板的,一點光從縫隙里透出來,照在他臉上,那表情看不分明,只是覺得特別的好看,度著光邊似的,又隱隱地顯得有些脆弱。當然,從盛遙的角度來說,語焉不詳,只是因為他還沒能領會到姜湖到底讓自己扮演什麼角色。

姜湖適時地把對話的主題引到自己這邊,他清清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阿景,你費盡心機為了保護人家,可人家不領情呀。」

楊曼這回明白了,白著臉看沈夜熙——這二位這是聯手忽悠一個精神病患者?這人品也忒沒下限了吧?

沈夜熙假裝沒看見。

宋曉峰驚疑不定的目光從沈夜熙和楊曼身上掃過,老實說這倆人遠遠看著都是養眼的主,可惜都屬於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那類,身上帶著骨子裡出來的煞氣,往那一站就是種壓迫力。

姜湖立刻明白宋曉峰這種被包圍的感覺造成了他的不安全感,所以放不下戒心來,於是沖沈夜熙打眼色——出去。

沈夜熙抬頭望天,低頭望地,就是不理會他。

姜湖無奈,只能改變策略,輕咳一聲,拉回宋曉峰的注意力:「你知道柯如悔是什麼人么?」

宋曉峰臉上不動聲色,卻往後稍微退了一步……有些抗拒地看著他。

「他原來是我的老師。」姜湖說。

這句話倒是出乎宋曉峰的意料,他呆了一下。姜湖知道他在疑惑什麼,於是輕輕地說:「沒錯,我們是敵人,可他確實曾經是我的老師。」

宋曉峰想了想,冷笑一聲:「我不會再相信你的。」

——這個人是個專業的騙子,騙術之高已經讓他自己有時候都分不清真假了,他說謊自然得就像別人吃飯喝水呼吸一樣,天生就帶著無數張臉譜。

姜湖的目光和他對上,宋曉峰驚奇地發現,這人的一雙眼睛澄澈極了,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一個騙子也會有這樣清澈的眼睛。姜湖突然說:「夜熙你過來。」

沈夜熙不明所以地看看他,慢慢蹭過去,有些防備地掃了宋曉峰一眼,自然而然地用身體擋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楊曼眼睛裡促狹一閃而過——沈隊,被你家小可愛當成道具了呀。

坐在桌上的姜湖卻突然一把拉下沈夜熙的領子,就那麼眾目睽睽大庭廣眾地吻了上去,一道雷劈下來,在場的另外三個人,包括正在眺望遠方低頭四十五度抑鬱狀的盛遙在內,全都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獃獃地看著他們倆。

沈夜熙先是吃了一驚,隨後身體非常自然地做出了下意識的反應,勾住姜湖的肩膀,一手按住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就在他的手開始往下滑,心裡一把小火苗竄出來,開始蠢蠢欲動的時候,姜湖把他推開了,非常正色地對宋曉峰說:「你都看見了,不是柯如悔說的那樣。」

這話一出口,不知為什麼,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楊曼扭過頭去,險些嗆咳出聲,沈夜熙的臉黑得鍋底一樣,有些危險地眯起眼睛,望向宋曉峰:「柯如悔?柯如悔說了什麼?」

宋曉峰卻把目光轉到盛遙身上,訥訥地說:「所以……所以你和景不是……那種關係?」

盛遙的桃花眼驀地睜大了,失聲叫出來:「混蛋,你胡說八道什麼?」

——他還年輕,真的不想因為一個不靠譜的緋聞死在沈隊手上啊!沈夜熙看盛遙的目光已經開始不善了,桃花眼,總帶著種似笑非笑不正經的意思,還尖下巴,一張略薄的嘴唇也顯得有鉤子會勾人似的……盛遙,嗯,很好,非常好。

他這表情在宋曉峰眼裡就變成了惱羞成怒,剎那間,這人冷冰冰猙獰的神色柔和了不少。

姜湖輕飄飄地笑了笑:「你心裡認定了我為了阿景居心叵測,說什麼都是為了害你對不對?你這人真是一條路走到黑,看來當年把你騙到這裡藏起來是正確的,可惜……還是被對方找出來了。」

宋曉峰嘴硬:「我……我怎麼知道你拉他來不是為了騙人的?」

姜湖拉過沈夜熙的手,放在胸口:「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就只要他一個人,碧落黃泉永不相負,要不就讓我天打雷劈萬劫不復吧。別人的好是別人的,國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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