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嬰兒 第六十六章

「小遠?」魏謙有點愕然,問,「我不是說……你怎麼還是跑回來了?」

但是魏之遠沒吭聲,只是獃獃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焦距,目光散亂得好像充斥在整間屋子裡,無處著力。

魏之遠去魏謙辦公室里拿文件,忽然看見辦公桌最下面的那個抽屜上插著鑰匙。

魏謙從來不鎖柜子,無論是在家還是在辦公室——而且那種需要他彎腰才能夠著的抽屜,他也一般都是不用的。

魏之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有那麼強烈的好奇心,後來他想,大概是自己一直心有不安的緣故,他當時悄悄地走過去,動手打開了那個抽屜。

抽屜果然是不常用的,裡面還帶著一股長時間不打開的傢具特有的氣味,蒙著一層灰,沒放別的東西,只有一份體檢報告。

體檢的醫院服務貼心,不但把報告裝訂成冊,後面還詳細解讀了每一項一般人看不懂的指標,連一顆輕度齲齒都列出了建議的治療方案。

所以魏之遠看見「肺部陰影」的時候,當時就覺得心裡「忽悠」一下,跳空了。

好在,醫生又在後面列出了一系列可能引起肺部陰影的可能性,特別提示了患過肺炎的人可能會因為炎症而引起假瘤。

這件事給魏之遠心上蒙了一層陰影,他心事重重地拿著東西回來,心不在焉,險些在臨到家的時候闖了個紅燈,一腳急剎車才堪堪停在了線後。

結果這一口氣堵著,還沒來得及浮上來,魏之遠就在門口聽見了魏謙那句話。

他站在門口,魏謙那句問話他充耳不聞,魏之遠只覺得耳畔一陣嗡嗡作響,視野也開始一片片發暗,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了一下牆,心跳鼓噪如秋蟬,內里卻是冰冷一片,一股涼意從腳底升起來,剎那就把他身體里流淌不息的血液都給凍住了。

三胖在跟他說什麼,魏之遠木然地看著他嘴在動,手舞足蹈的動作都快戳到自己的鼻樑了,可他連眼皮都沒眨,就像一瞬間失去了反應能力。

僵死的腿半晌沒有邁動一步,魏之遠甚至覺得,自己如果跪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有什麼東西一下拍斷了他渾身的骨頭,只剩下關節處岌岌可危的一點,還在苦苦支撐。

他不會內功,卻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回什麼叫走火入魔、什麼叫萬念俱灰。

三胖大呼小叫地說:「謙兒,你過來看看,這孩子聽見什麼了?我看這臉色不對啊!」

魏謙走過來,用手掌輕輕地拍了拍魏之遠的臉:「小遠?」

魏之遠散亂的目光在他的觸碰下漸漸凝成了一點,那眼神冰冷而幽深,就像是兩口一眼看不見底的井,陰涔涔的,有些嚇人,一絲光也折不出來。

忽然,魏之遠晃了晃,他似乎深吸了口氣,好像才想開口,就被突然什麼嗆住了,他猛地把頭扭到一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魏之遠捂住嘴,被嗆得喘不上氣來,眼睛飛快地紅了,然後,血就順著他的指縫淌了出來。

三胖「嗷」一嗓子:「我的媽!這怎麼還見血了?」

魏謙也嚇了一跳:「小遠,別捂著,我看看。」

魏謙試著去掰魏之遠的手,卻覺得自己就像是碰到了一具已經僵死了的屍體,哪都硬得脆邦邦的,他懷疑自己手勁大了,沒準魏之遠的胳膊都會「嘎嘣」一下掉下來。

就在這時,魏之遠突然伸出一隻手,一把攥住了魏謙沒受傷的那隻手腕。

魏謙被他掐的生疼,幾次想把手往回縮,死活抽不出來,油皮都快被那小子擼掉了。

魏謙懷疑魏之遠是誤會了什麼,顧不上三胖還在場,用胳膊環住魏之遠的腰,手腕輕輕地磕了磕他僵硬的後背:「沒事,哥還在呢,小遠,小遠?」

本來冬天就乾燥,魏之遠是一下受刺激受大了,血壓急劇飆升,鼻子里毛細血管直接爆開了,出了鼻血,一口嗆到了嘴裡,這才弄出個險些七竅流血的驚悚現場。

過了好一會,不知是魏謙生硬的安撫起的微弱的作用,還是魏之遠嗆的那麼一下咳出肺來了,他的理智終於開始緩慢回籠。

魏之遠意識到了什麼,鬆開了魏謙的手腕,而後他腳下踉蹌了一下,微微推開魏謙,轉身走進衛生間,漱乾淨嘴裡的血,然後抽了一條濕巾,用冰涼冰涼的表面冷卻鼻子。

「真狼狽啊。」魏之遠想,手按在鼻樑上,感覺燈光昏暗的衛生間讓他頭暈,就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他成功地短暫地在意識里屏蔽了魏謙片刻,呼吸和心跳這才一點一點地平穩了下來。

魏之遠覺得自己的神經平時只在非常小的幅度里輕輕地抖動,偶爾扯得大一些,會被拉成一張巴掌大的膜,他以為這些「偶爾」就已經是極致了,直到剛才……

那是真的到了臨界點,差點就回不來了,直到現在,他都能感覺到自己拉緊的神經緩緩收縮,那種精神上四處針扎一樣的疼。

三胖尷尬地看了魏之遠一眼,又看了魏謙一眼,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擠眉弄眼的,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十分鐘,魏之遠冷卻下來的鼻子才止住了血,他擦乾淨,神色木然地走出來,拎起了魏謙被他抓過的手腕,只見那腕子活像被女鬼撓了一下,留下了一排清晰的烏青指印。

三胖臉皮一抽,嘀咕著說:「媽親,多大勁?」

魏之遠一言不發,從放常備葯的抽屜里找出了跌打損傷膏,挖了一點塗在魏謙的手腕上,緩慢而有力地推開,魏謙疼得一抽,繼而,又被魏之遠紋絲不動地按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魏之遠才開口問:「體檢報告是怎麼回事?」

他聲音嘶啞,語氣平淡,去好像暴風雨前的寧靜,蘊藏著山雨欲來的巨大能量,魏謙突然莫名地心虛,忍不住抬頭看了三胖一眼。

三胖:「看我幹什麼?都是你,能把人嚇出個好歹來——少廢話,自己老老實實地把前因後果向組織交代!」

魏謙至此都能感覺到魏之遠的手指還是冰涼的,於是只好避重就輕地把他打算去做手術的事說了,末了特意強調了瘤子是良性的,肯定沒事,經過三胖一通叫喚,他學會把「多半」之類嚇人的辭彙都抹掉了,一番語言上的包裝,聽起來就好像他真是打算去割闌尾一樣。

三胖雖然說了讓他自己交代,聽到這,還是忍不住覷著魏之遠的神色補充說:「對,你哥說得沒錯,沒什麼事,我們倆剛才是閑聊一樁舊事,你聽岔啦,千萬別往心裡去。」

「三哥。」魏之遠面無表情地打斷三胖的話,揉開了魏謙手腕上的淤血,從桌上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沾了葯的手指,聲調毫無起伏地說,「他說的話,你相信?」

三胖:「……」

他摸摸頭,發現好像自己是有點太實誠了。

「我一個字都不信。」魏之遠直直地逼視著魏謙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不用再解釋了,我不會相信你任何一句話。」

魏謙:「……」

「三哥,把我的機票退了吧,著急的話就先托別人跑一趟。」

三胖戰戰兢兢地問:「你呢?」

「從現在開始,我要把他鎖在家裡,除了醫院,什麼地方都不能去,去醫院檢查也好、手術也好,我要一直在場,我會去找醫生說明情況,所有的事,我都需要第一個知道。」魏之遠的表情和話音里都在往外滲著冰碴,說完,他還頗為有禮貌地諮詢了談總的意見,「這樣你們沒意見吧?」

三胖果斷出賣朋友,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那就好。」魏之遠說,他看也不看魏謙一眼,徑自站了起來,對三胖說,「我送送你。」

三胖就夢遊一樣地被他「送客」了。

走到電梯口,三胖才回過神來,百感交集地看了魏之遠一眼:「兄弟,凡事往好處想想,你哥吧……唉,他這孫子確實是不怎麼樣,但是總不至於這點譜也不靠,我認為這個同志在思想上還是有可以挽回的餘地的,他說沒事,可能就真沒什麼大事,你也多少放寬心,啊?」

這話音落下,三胖就清清楚楚地看見魏之遠的表情裂了。

魏之遠的眉飛快地往中間蹙了起來,眼眶頃刻間就紅了,嘴角輕輕地抽動了抽動,往一邊斜去,眼淚好像就要掉下來了。

然而下一刻,魏之遠抬起胳膊,在臉上遮擋了一下,片刻後放下,他除了眼眶還是紅的,已經恢複了先前那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嗯。」魏之遠輕輕地應了一聲,「謝謝三哥。」

電梯門開了,三胖走了進去,他看著魏之遠高大的身體一點一點被電梯門關在外面,最後只剩下了一條縫,不見了,沒有和他說再見。

「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小遠可怎麼辦?」三胖心裡忍不住划過這麼一個念頭,他轉眼到了樓下,抬頭看了看高聳富麗的住宅樓,心裡有些迷茫地想,「當年我想方設法阻撓魏之遠,想方設法地給魏謙找對象介紹姑娘……真是對的嗎?」

他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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