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嬰兒 第五十九章

魏謙彎著腰,小心地處理魏之遠身上細碎的傷口。

魏之遠後脖頸上不知被什麼砸的,有一道稍微很深的傷口,去醫院處理過了,其他都是不怎麼起眼的小傷,魏謙正沾著酒精挨個給他消毒上藥,臉色很不好看。

魏之遠上衣脫了扔在一邊,人模狗樣地坐在那,被碰疼了也不吭聲,目光一直追著魏謙的臉。

過了一會,他忽然說:「哥,你能別老皺著眉嗎?」

魏謙沒好氣地說:「管得著嗎?我又沒收錢,你還挑剔起服務態度來了。」

「那倒不是。」魏之遠不咸不淡地解釋了一句,停頓了片刻,似乎在猶豫下面的話當說不當說,過了一會,他決定坦率,於是開口說,「關鍵你老這樣,我都快起反應了。」

魏謙似乎正在想別的事,當時沒反應過來,兩秒鐘之後回過味來了:「魏之遠,你還蹬鼻子上臉來勁了是吧?」

魏之遠看了看他,又緩緩地低下頭,片刻後,有點酸澀地笑了一下。

魏謙明明知道他是故意裝可憐,心裡卻依然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個念頭:怎麼跟個歡天喜地地跑上來討骨頭吃,結果被一腳踹了個軲轆的小狗似的?

然而他心裡還沒可憐完,魏之遠又側過頭來,誠懇地問他:「那我能親你一下嗎?不親嘴,給我臉或者額頭就行。」

魏謙忍無可忍地抬起頭逼視著他。

魏之遠仍然不知見好就收,還比划了一個手勢:「就一下。」

「……一下你媽逼。」感覺自己的不多的同情心就這樣被浪費了,人五人六的魏董忍不住爆了粗。

魏之遠笑了起來,好像沒親著,挨兩句罵他心裡也高興。

這時,門被人敲響了,魏謙出去開了門,把三胖和馬春明放了進來。

「什麼情況?我看看,哎喲我的媽,弟弟,你是剛從伊拉克戰壕爬回來嗎?」三胖一進屋把魏之遠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又指著魏謙手裡的小瓶問,「那是什麼玩意?」

魏謙回憶了一下:「忘了是誰上回送我的一瓶白酒,五十多度。」

「多大仇啊這是,你打算凌遲他呀?」三胖說,「外傷葯呢?大夫沒給開?」

「我看好像有點少,再說黏糊糊的,好像不消毒吧?」魏謙說,他看了魏之遠一眼,問,「疼啊?」

魏之遠明顯甘之如飴地搖了搖頭。

頭還沒搖完,被三胖一巴掌拍在了腦門上。

「把你賤得!」三胖很鐵不成鋼地指責,又對魏謙說,「你可以滾了。」

魏謙把小酒瓶一扔,大爺還不伺候了,晃晃悠悠地叼著根煙跟馬春明到了陽台上。

馬春明強打精神,勉強自己從失戀的漩渦里掙扎出一點鬥志來,壓低聲音對魏謙說:「是意外嗎?」

魏謙臉色陰沉下來:「十有八九不是。」

馬春明聲音壓得更低:「是A市那塊地的事?他們能追到這來?這也太過分了!報警行嗎?」

魏謙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煙圈來:「行是行,但是沒有證據。」

A市有一塊原本規劃成廣場的地,市中心核心區剩下的唯一一塊凈地了,政府透出消息來,說有意把這塊地重新規劃成商業用地,魏謙他們盯了已經有大半年。

優質地塊僧多粥少,當地有另外一家也是志在必得。

據說對頭家的老闆名叫王棟樑,五十來出頭,養了一大幫勞教出來的,早年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眼下就是生意洗白了,依然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當地一霸。

剛開始,他們派人來給談判,答應支付五千萬,作為魏謙他們撤出競爭的條件。

可傻子都知道,這是糊弄人的霸王條款,五千萬跟那塊地的升值價值比起來,簡直就是蚊子肉。

強龍不壓地頭蛇,王棟樑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外地人撅面子,他橫行A市很久,像一隻跟著螃蟹邯鄲學步的皮皮蝦——現在只會橫,已經忘了豎著是怎麼個走法了。

於是王棟樑頓時惱羞成怒。

在那件事之前,寄到魏謙辦公室的恐嚇信都有好幾封了。

小菲一開始大驚小怪地報過警,可是查不到源頭,包括化驗在內,也沒什麼證據指向王棟樑,何況本地的警察的手伸不到A市,這件事無論協調還是調查,困難都很多。

魏謙乾脆叫小菲別大驚小怪,拿恐嚇信擦過濾嘴裡的煙油用了。

大概見恐嚇不管用,眼看著招拍掛的時間越來越近,王棟樑急了,喪心病狂地開始劍走偏鋒。

「不就一塊地嗎?讓咱們撤就撤唄,咱國家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呢,用得著跟他這一塊地死磕嗎?」馬春明說,「再說,咱們是做正經生意的,那個王棟樑就是個流氓,根本不講規則,怎麼和他斗?這次找人開車撞你,下次會不會就往你家裡寄炸彈了?簡直沒有王法,就是個恐怖分子!」

魏謙眼皮也不抬地說:「那不可能,哪怕那塊地頭天到我手裡,第二天我就收一塊錢簽合同轉給第三方,也絕對不讓這塊地落在姓王的手裡。」

馬春明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說:「你不要鬥氣……」

「鬥氣?我沒有。」魏謙在陽台垃圾筐里彈了彈煙灰,「是流氓很了不起嗎?我也是啊。」

馬博士無言以對,從未見過「流氓」這個職稱也有人搶著要上崗。

「你怎麼可以這樣……」馬博士弱弱地抗議,「你打算以暴制暴嗎?別開玩笑了。」

魏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喲,都敢跟我頂嘴了,你膽肥了?」

馬春明:「我在提醒你理智。」

魏謙反問:「你在賓館門口站一宿的時候怎麼沒理智理智?」

馬春明:「……」

這一刀正中胸口,噎得他半晌沒說上話來。過了三秒鐘,馬春明一甩袖子,大步走出去,嘴裡軟綿綿地怒罵:「你簡直……簡直是個混蛋!大混蛋!」

怎麼聽怎麼像被調戲了的良家婦男,魏謙輕輕地笑了一下,伸長了腿坐在陽台上矮墩墩的小沙發上,望著窗外秋高氣爽的天,把手裡的煙抽完了。

過了一會,三胖也走了進來,魏謙抬起頭,詢問地看了他一眼。

三胖拎起褲腿在他旁邊坐下:「那孩子沒什麼事——不過你們倆今天可夠懸的。」

「懸?」魏謙站起來,雙手撐在陽台窗戶兩側,居高臨下地往下看了一眼,「有人在我家附近盯著,你今天加個班,回公司整理一下通訊錄,能找到的關係都擼一遍。」

三胖愣了一下:「你這是要和王棟樑死磕?」

「是他要跟我死磕。」魏謙抬眼看了看三胖,「幹嘛,你要跟馬春明一樣給我來犬儒主義那套?」

「那倒不是。」三胖搖搖頭。

馬春明是正經八百好人家出生的孩子,從小順風順水地讀書,讀成一個高知,至今業餘興趣愛好也是宅在家裡看書,是個典型的書生,書生都不願意惹這種事,他們覺得代價太高,而且跌份兒。

可是三胖明白這個道理,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好人」反而是最容易招惹事端的,柿子挑軟的捏,這誰都知道。

三胖提出自己的隱憂:「問題咱磕得過他嗎?」

魏謙側過頭來瞥了他一眼:「他要是胡四爺,我躲著他走,可他是嗎?」

「你的意思是……」

「要是想一直存續,黑道就得有黑道的規矩,在生意場上來這套流氓把戲,還真當天是老大他是老二了嗎?」魏謙冷笑一聲,「以商養黑養不下去多長時間,這塊地當然不錯,但也沒到價值連城的份上,他不惜找人開車撞我也要搶,你猜為了什麼?」

三胖壓低聲音:「他們資金不足,怕招拍掛的時候被我們抬價。」

「他就快『養不起』了,這是狗急跳牆。」魏謙說。

三胖遲疑了一下:「那安全……」

「最近告訴大家都留心點,管理人員不放心可以僱人跟著自己,如果在家附近發現有可疑的人可以報警,就說被盜竊團伙盯上了……給趙局打個電話,讓他知道怎麼回事就行,過兩天我請他吃飯。產生的費用一律報銷。」

魏謙這個人靠譜,在某些層面上,他比仙氣飄渺整天裝神的老熊靠譜——樂哥還死不瞑目呢。

三胖知道自己勝在圓滑,說到底不是個有大本事的人,但他相信魏謙是,於是聽了魏謙的話,他不再多說,打算一切以魏謙馬首是瞻了。

至此,三胖話音一轉:「哎我說,小遠那後脖頸子上的大口子怎麼弄出來的?再偏一點就要命了。」

魏謙不知想起了什麼,頓了頓,才儘可能簡單地說:「駕駛員那邊玻璃撞壞了,可能讓什麼東西劃的。」

他雖然輕飄飄地就這麼一句話,但三胖同志外表五大三粗,內心卻是個猴精,一聽話音,再一看魏謙那一身毫髮無損,心裡稍加琢磨,就琢磨出當時是怎麼個場景了。

三胖皺起眉,好一會,也不知是感慨還是發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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