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獅子 第四十二章

宋小寶看見魏謙,就像老鼠見了貓,臉上呈現出某種「大限將至」的絕望來。

宋老太撿起地上的一頁紙,一蹦三尺高地把自己發射到魏謙面前,扯著嗓子沖他嚷嚷:「你看看!太不像話了!這都什麼人?哦,你們學校教育出來的都是這路臭不要臉的貨色?你告訴我這誰,我找他去我!」

魏謙接過來大概齊地拜讀了一下,頓時啼笑皆非。

宋老太遞過來的,毫無疑問,是一張情書。

至於不認字的宋老太是怎麼看出來的,那要歸咎於情書製作人,他創意十足地把一張三十二開紙畫得滿滿當當,簡直就是小學老師經常讓小孩們辦的那種「小報」範本。

最上面是一個巨碩的大標題「給宋小寶」,外面奇葩地用某種類似樹藤的拙劣手繪給圈起來了,還用水彩筆挑染了不同的顏色……魏謙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想表現出一圈霓虹彩燈的效果。

左下角畫著一個被箭穿起來的大桃心,右邊是一男一女兩個小人……

宋老太就指著那兩個小人,炸毛的老母雞一樣跳腳:「還親嘴呢!」

情書的內容與其繁瑣的形式相比,倒是非常簡潔易懂,正文就一行字:宋離離,你是個大美女,我非常喜歡你。

前因後果說得一清二楚,毫不扭捏。

末了,彷彿為了表現一下自己的文藝素養,此少俠在讓人眼花繚亂的花邊外面,用歪歪扭扭的「藝術字」畫了兩行也不知從哪抄來的古詩詞,抄得不求甚解,讓人看了十分摸不著頭腦。

左邊是「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右邊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得嘞……這是要生離死別的節奏。

魏謙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嚴肅,但又實在忍俊不禁,嘴角在壓抑和笑噴之間哆嗦半晌找不著頻率,他覺得自己的表情從視覺效果上來看,很可能更接近獰笑。

然而隨即,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自己在小遠房間里發現的那本雜誌,終於沒心情嘲笑這一封「少年情懷儘是詩」的情書了。

他終於轉為苦笑,糟心地看了魏之遠一眼,對他說:「別在這看熱鬧了,你該幹嘛幹嘛去。至於你……」

他轉向宋老太。

宋老太咆哮:「天天上學就干這個!我看這個學趁早別上了!」

魏謙往後退了一步,嘆了口氣:「你能不能消停會,別嚷嚷了?噴我一臉。」

宋老太也意識到自己的炮彈軌跡偏離了目標航線,立刻轉向縮脖端肩的宋小寶,繼續咆哮:「不行,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你是要念書還是要搞對象!」

其實小寶這一次正經是很無辜的,她也不知道這個腦殘兮兮的小報狂人到底是哪位民間高手,她的雙肩包背在身後,放學的時候在學校里被人擠來擠去,有人趁她不注意往她包里塞東西,她怎麼會察覺到呢?

雖然虛榮心和好奇心讓她看到的時候不免蕩漾了一下,但她認為自己這只是正常範疇內的驚詫,絕對沒有奶奶說得那麼上綱上線。

然而即使奶奶拿掃帚疙瘩揍過她,小寶卻依然不怕這老太太,反而比較怕大哥,她覷著魏謙的神色,低聲下氣地解釋說:「我沒有,我真不知道這是誰塞我包里的。」

宋老太一口咬定:「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不行,我要去你們學校找你們老師。」

宋小寶:「哎喲奶奶,你這樣我以後在學校里都沒臉做人了!」

宋老太那張開開合合的嘴,和亞馬遜食人魚的鐵齒銅牙有異曲同工之妙,語速快得讓人捕捉不到她的嘴唇動作:「你不好好上學沒事談戀愛就有臉做人啦?我跟你說宋離離,這擱在過去就是作風問題,作風問題是大事你懂嗎?沒事耍流氓,法院能判了你!」

宋小寶有點急了:「我都說了我沒有!」

宋老太:「那怎麼不給別人寫專給你寫呢?你自己肯定也有問題!」

面對不講理的奶奶,宋小寶也只好嚷嚷著口不擇言起來:「他王八看綠豆,我哪知道!」

宋老太敏銳地抓到她的語病:「哦,你總算說實話了是吧?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是吧?」

宋小寶;「……」

說話或者寫作文,但凡她要引用典故、成語或者歇後語,十次有九次都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她一直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還老自我解嘲說這是創意運用,這回終於把自己用創意活埋了。

見她沒有絲毫懺悔的意思,宋老太擼起袖子打算君子動手不動口了,魏謙這才不慌不忙地出面攔下,對奶奶說:「你明天不是還要早起?早點睡吧,我跟她說……行啦,沒那麼嚴重,你再給氣出高血壓來——你,跟我過來。」

托魏之遠的福,現在魏謙眼裡什麼事都顯得不那麼嚴重了。

宋小寶仇恨地看了一眼大哥手裡的那張找麻煩的小報,決定了,讓她查出這個傻逼作者是誰,一定要和他絕交。

小寶走進大哥教導主任辦公室一樣的卧室,把門一關就開始痛陳冤情,噼里啪啦地交代了自己一整天的行程,並對這封莫名丟臉的情書是怎麼被塞進她書包的做了合理推測,最後指天發誓表明立場:「我真沒有早戀!我真不知道這個是怎麼回事,奶奶凈冤枉我!」

說完,她惴惴不安地觀察大哥的反應:「……哥?」

魏謙一直低著頭,好像在聽她說話,但是小寶以自己對他的了解,知道他不可能這麼有耐心,半晌不說話,多半是在走神。

魏謙被她一聲叫回了魂,猛地一抬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蹦出一句:「給你寫這個的,是個男的?」

小寶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忍不住伸了伸脖子,茫然地問:「啊?」

魏謙:「是男同學給你寫的嗎?」

小寶感覺自己進錯了頻道,莫名地說:「那、那應、應該是吧?不然呢?」

魏謙悲哀地發現,自己心裡真是一點火氣都沒有,甚至還隱約有種「謝天謝地,是男的就好」的詭異安慰感。

他捻了捻手指,又想煙了,有氣無力地沖宋小寶揮揮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沒有就沒有,我相信你這次,下不為例。」

宋小寶就這麼被大赦天下地放出來了,臨走,她發現魏謙又摸出煙盒來,頓了頓,忍不住多了句嘴:「哥,大夫說讓你少抽點,他還說你那肺都熏成夫妻肺片了。」

魏謙沒好氣地說:「快滾吧,你們少惹點事,讓我多活兩年比什麼都強。」

等等……「你們」是怎麼個意思?

宋小寶的耳朵都豎了起來,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內幕消息——難道她那一年四季溫良恭儉讓、如同勵志課文標杆的二哥也攤上事了?

一想到這,她就難以名狀地心情飛揚起來,心裡升起某種幸災樂禍的快感。

宋小寶同學自從離家出走一次以後,越發的心有天地寬……簡稱沒皮沒臉起來。見大哥沒追究,很快給點陽光就又燦爛了。

這一燦爛,她心裡的話就好像鳥類的腸子,都是憋不了太長時間的。

第二天正星期六,小寶在熊嫂子的推薦下找到了個比較專業的舞蹈老師,挺像那麼回事地學了起來,所以一早要趕公交車去老師那,她搭一程魏之遠的自行車去公交汽車站。

路上,小寶就嘻嘻哈哈地把她親愛的大哥打包賣了。

宋小寶:「二哥,你最近惹什麼事了?說出來大家一起長長見識好不好?」

魏之遠意識到自己的王派間諜來彙報情況了,不動聲色地搪塞了一下後轉移了話題:「我能幹什麼?昨晚上哥沒罵你?」

「啊哈哈,完全沒有。」宋小寶坐在后座上一晃一晃的,「昨兒晚上嚇得我腿都抽筋了,結果哥那叫一個好說話。」

接著,她沒等魏之遠問,就自覺地把事件前因後果學了一遍。

最後宋小寶總結陳詞:「其實我覺得哥他昨天有點不對勁,神兒不在家,後來還問了我一句特別搞笑的話。」

魏之遠:「他問你什麼了?」

宋小寶:「他問我給我寫情書的是不是男的,不是男的是什麼?你說這可有多新鮮哪……哎喲!」

魏之遠車把一哆嗦,自行車直接拐進了路邊的一個坑裡了,好在他車技高超,伸腳撐了一下,又騎了出來,好歹是沒把宋小寶掉進去。

宋小寶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二哥你幹什麼呢?」

魏之遠伸腳支起單車,簡單地說:「到了,來車了,快去吧。」

宋小寶一看,果然是她要坐的那輛公交車正好到站,立刻來不及追究,拎起書包跳下車,像條脫韁的野狗一樣撒丫子奔將過去了。

魏之遠驚險地維持住了沒失態,手心卻已經被冷汗浸滿了。

他驟然明白了前一天大哥的反常是從何而來了,而自己竟然一時得意忘形,還冒險偷親了他一口!

那……那大哥當時到底是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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