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獅子 第四十一章

魏謙對魏之遠屋裡有什麼,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魏之遠那種越來越單薄的性格一度曾經讓他掛心,但他仍然認為,那小子已經這麼大了,一切都應該知道分寸。

在魏謙眼裡,小寶和小遠總是不一樣的。

宋小寶畢竟是女孩子,讓魏謙去理解她,實在是有些困難。她長得太顯小,性格也不見得有多大人,魏謙有時候其實也知道,她也勉強能算是大姑娘了,好歹是知道要臉要面了,就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沒遮沒攔地隨便說隨便罵,可卻總忍不住把她當成小孩看。

對魏之遠卻不存在這個問題。

魏謙看見他,偶爾會想起自己像他那麼大時的光景,很奇怪的,他只會覺得魏之遠「年輕」,卻越來越不會覺得他是個孩子了。

既然不是孩子,他也不想顯得很多嘴。

所以魏謙打發走了宋小寶,就從外面帶上了魏之遠的屋門,徑自走了。

晚上魏之遠回來驗收二貨少女宋小寶的豐功偉績,結果推門一看,就知道屋裡沒人來過。

他在屋裡留了幾個扣,用來判斷他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事。再裡頭的就不說了,比較清晰明了的屋裡有倆——早晨他走的時候,書桌前的椅子是故意歪著放的,方椅子腿正好卡著一條地板縫,地板縫是他的參考刻度,如果有人要翻他的的書櫃,必須會把那把怎麼都礙事的椅子擺正或者挪開。

還有就是屋裡面那一側的門把手上被他貼了一層非常薄的塑料膜,塑料膜就像手機屏幕,平時會沾上人眼看不見的細小灰塵,所以手抓上去就會留下肉眼可見的清晰的指紋,有人進了他的屋再出來,當然要拉門把手,就會留下痕迹。

而椅子沒有移動過,內把手和他臨走時一樣乾淨。

只有門縫裡拴著的一根頭髮被拉扯斷了,如果門是被輕輕推開的,頭髮會掉下來,直接崩斷,代表有人蠻力推開過他的門,不大可能是大哥,多半是宋小寶那個冒失鬼乾的。

而大哥……他大概是掃了一眼,趕走了小寶,又把門給他帶上了。

至此,早晨發生了什麼事,居然愣是讓魏之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魏之遠的心情瞬間就變得很複雜——他不是什麼掏心挖肺的人,從某種層面上來說,甚至是有點獨的,與人交往大多是面子活,真心實意的時候少。

儘管他有刻意引導的成分在,可畢竟是感情上白紙一張的少年人,當他把自己的一部分展示給大哥看的時候,始終是不可避免的心懷惴惴,羞赧乃至於有些憂慮的。

可魏謙竟然不看!

大哥的好奇心是都被狗叼走了嗎?

魏之遠有種深深的感情被浪費的感覺,無處著力同時,他也不免有些心情微妙。

如果是小寶變得很不對勁,大哥也會在打開的門口止步嗎?當然,小寶是女孩,肯定不大方便,可如果……她是個男的呢?

魏之遠緩緩地擺正了自己的椅子,在書桌前坐下。

魏之遠和小寶兩個人,一個省心一個不省心,大哥於情於理肯定是要多看著那個不省心的一點,而這會讓兩個人都不舒服,小寶認為哥什麼事都針對她,整天找她麻煩,一點也不自由,而魏之遠……

他覺得自己非常矛盾,當他為了那個人而儘可能地讓自己盡善盡美的時候,那個人卻反而不關注他了。

魏之遠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是無理取鬧,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是亂的,可他無法平靜下來。

如果他能平靜下來,如果他能不再讓這件事那麼如鯁在喉地折磨他,恐怕那也不是什麼割捨不了的感情了。

但凡他還有一絲理智,他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去撲這把火。

然而魏之遠畢竟是個行動主義者,這條路走不通,他很快找到了第二個機會。

魏謙正翻一份報紙的時候,魏之遠從旁邊經過,狀似無意中指著某文藝版面上推薦的書目說:「這個挺好看的,我有,哥你看嗎?」

魏謙正在家裡待得無聊,欣然接受了這份推薦。

魏之遠把書拿給了他,耐心地等了一陣子。

魏謙對書籍沒有任何尊重的概念,從來是看完隨手一丟,要看時到處亂找,看到哪裡就在哪折一個大角……和他對待襪子的態度差不多。

對魏之遠而言,他的進度非常容易觀測。

等魏謙看完一本以後,魏之遠又適時地如法炮製,拿了第二本給他。

魏謙鮮少有閑暇能坐在家裡安安靜靜地看書,這讓他回想起高中那兩年坐在教室里的日子……那差不多是他一輩子最輕鬆的日子了。

而魏之遠知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再有一次,魏謙看完就會不問自取地到他屋裡拿了。

……過了兩天,魏謙果然如他所願地自助了。

開始他是把書塞回去再隨便抽一本,這麼過了一個禮拜,魏謙逐漸把魏之遠的房間當成了閱覽室——魏之遠那比他自己那屋乾淨整潔。

魏謙發現他的弟弟收藏的書非常玄,有一些是艱澀難懂的外文譯本,雲里霧裡的敘事風格和狗屁不通的翻譯,都會對閱讀造成障礙,顯得非常枯燥。然而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卻絕不是因為晦澀難懂,一定有它的道理。

當一個人經歷到了,當他對某些東西能心領神會的時候,那麼不在乎對方在用哪種方式表達,他都能從中獲得某種程度的共鳴或者異議,這兩者是閱讀能夠繼續下去的根本。

但魏謙整整病了一冬天,又沒有得到正常的休息,即使仗著年輕恢複得快,此時也多少有些虛,先前心裡一直綳著根弦的時候還能忍耐,眼下一鬆懈下來,他整個人的精神都好像跟著衰弱了下來。

坐得時間長了他會覺得有點累,所以有時候就會幹脆躺在魏之遠的床上找一個舒服的姿勢,舒服一會,說不定就睡著了。

魏之遠這個人聰明過頭,當然,聰明本身是好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會像自己身無長物、僅此可依仗一樣,過分地迷戀和依賴他的聰明。他以為所有的事都可以通過合理的解釋,得到一個必然的結局,好像他一手操控的遊戲一樣。

但是難道只要他足夠聰明和謹慎,就能讓地球在公轉軌道上逆行嗎?

他還不明白,什麼叫做「盡人事、聽天命」。

他也不知道,就在他自以為已經節奏精準地把大哥帶進了他的精神世界,並準備在裡面織網捕蟲的時候,命運……不,或者說是神奇而無處不在的小概率事件就跳出來,嘲笑了他的自不量力。

有一天,魏謙在魏之遠的單人床上補了個短暫的午覺,忽然腿抽筋,把他活活疼醒了。

魏謙為了把抽搐的腿筋抻開,就用已經抽變形了的腳頂住了床一側的牆,用力把腿拉直,頂在牆上的腳,就把原本緊貼在一起的床和牆之間踹開了一條一掌寬的縫。

魏謙原本打算翻身起來,把床給推回去,誰知無意中低頭一看,卻在那條巴掌寬的縫隙里看見了一本蒙塵的、做工精良的雜誌。

魏謙想不出什麼東西會掉到這裡來,就手伸進床縫裡,撲棱了一下土,撿起了那本雜誌。

封皮上是一個只穿了條內褲的男人,那貨一隻手插進自己的巴掌長的短褲里,表情是擠眉弄眼的,姿勢是搔首弄姿的,儘管因為是個男的,魏謙一開始愣了一下,但那露骨的封面很快讓他就明白了,這是一本限制級的色情雜誌。

都是男人,都經歷過一樣的年紀,魏謙那時雖然累得像死狗一樣無暇他顧,但也知道生理上急劇變化帶來的躁動是什麼滋味。

以魏之遠這個年紀,收藏幾本這樣的東西,雖說魏謙作為家長,多少覺得有點彆扭,但作為哥哥,他基本也能理解,只是有些尷尬。

懷著這樣的尷尬心情,魏謙隨手翻了兩頁,當那高清銅版紙圖片,以連個馬賽克都懶得打的坦誠,極具衝擊力地撞到魏謙眼睛裡的時候,他臉上的尷尬凍結了。

魏謙先是震驚,很快震驚轉為了迷茫和難以置信,到最後,他的表情簡直是空白的。

一分鐘之後,魏謙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不只是氣的還是怎麼的,原本有點缺少血色的臉一直漲紅到了耳根。

他「刷啦」一下把雜誌丟在旁邊,怒不可遏地說:「混賬東西!」

此時正是下午,小寶和小遠自然都去上學了,宋老太在隔壁睡午覺,她年紀大了,這兩年耳朵越發的不靈敏了,睡死了過去,魏謙鬧出這麼大動靜,也沒能驚動她。

魏謙沒收了這本雜誌,困獸一樣地在屋裡轉了好幾圈,心裡真是起火落火的,折磨得他嗓子眼都冒了煙,有心想咳嗽兩聲,又想起大夫說咳嗽傷肺,讓他能忍就儘可能忍著,於是他生生地把咳嗽憋回去了,抬手摔了桌上的一個瓷杯子。

總之,魏謙從頭髮絲到腳趾甲,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跳起來鬧革命了,心火燒得最旺的時候,魏謙衝到自己屋裡,挑了一條最硬最沉的皮帶,準備一會魏之遠放學回家,必須要先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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