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駱駝 第二十五章

不一會,就有人擠了過來,魏謙被人推到一邊,來人似乎是醫護人員,怠慢地壓了壓刀疤的頸動脈,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幾分鐘以後站了起來,神色冷漠地宣布說:「抬走吧,死了,這個衰仔自己興奮劑吃多了猝死。沒本事打,還學人家上台,活該。」

這句話引起了群情激憤,方才賠了錢的人紛紛跳出來大罵莊家暗箱操作,賽台上依然上演著下一場生死搏鬥,賽台下已經發展成為一場群毆,才開場,就高潮迭起。

魏謙躲過了幾下險些誤傷他這個路人的拳頭,默默地走了出去,在濕潤粘膩的夜風中,他快步穿過馬路,走到一家販賣煙酒茶糖的小超市,買了一包煙,猴急地拆開,抽出一根點著了塞進嘴裡。

一個正打算進超市的老人看了他兩眼,看他的樣子,還以為他不是在吸煙,而是在吸毒,嚇得愣是沒敢進去,繞路走了。

從頭到尾,魏謙都面無表情,只有布滿了冷汗的手一直在哆嗦。

他回去的時候,魏之遠已經睡下了。

魏之遠很久沒有聞到過那股濃到嗆人的煙味了,他在半夢半醒間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你抽煙了?」

魏謙輕輕地應了一聲:「嗯,下次不了,我去洗個澡,你睡吧。」

魏之遠沒吱聲,對他抽煙也沒什麼意見,他甚至迷戀那股味道。

趙老九給他們開的房間是個標準間,條件不錯,空調的冷氣很足,環境也乾淨。最重要的是有兩張床,在家的時候擠在一起是沒辦法,在這裡,魏謙不打算委屈自己,因此草草洗漱之後,他就躺在了另一張床上。

魏之遠此時已經徹底醒了,他非常不習慣地發現,大哥竟然沒打算和他一起睡,等了一會,魏之遠估計大哥已經睡著了,於是踩著拖鞋,悄悄爬上了魏謙的床。

誰知魏謙也沒睡著,小崽一有動靜,他就睜開了眼睛。

魏謙心裡正煩著,沒好氣地在魏之遠後背上摑了一下:「你又過來討什麼厭?」

魏之遠不吭聲,輕車熟路地鑽進了他的被子里。

魏謙:「你有病啊?有兩張床非要跑到我這來擠。」

魏之遠小聲說:「想跟哥一起睡。」

魏謙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看著他。

魏之遠往下縮了縮,躲開了他的目光,伸手摟住了魏謙一條胳膊,無聲地耍起了賴皮。

魏謙啼笑皆非,這個小東西已經十一二歲了,竟然還這麼粘人,從家裡一路黏著他來到了南方,大老遠地出門在外,還要一直黏到他床上……真愁人。

魏謙沒有再驅趕他,不著邊際地想起了別的事。

趙老九給他的一千塊錢還在襯衫胸口的兜里,弄得他如鯁在喉,仰面朝天地躺著也壓得胸口疼,魏謙在考慮,帶著這一千塊錢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跑了,再也不來這個是非之地的可行性。

可是趙老九和他說的那些話不可避免地在魏謙的腦子裡迴響起來,魏謙鬱悶地發現,趙老九簡直看透了他。

為了幾千塊錢去打黑拳,這聽起來簡直是腦子有坑的人才能幹出來的事。

理智上,魏謙當然也認同這個看法,然而一打一打的人民幣就是在他的腦子裡縈繞不休、揮之不去。

他沒辦法把這瘋狂的渴望趕走。

魏謙恍然間就理解了,有些整天被自己的老公老婆在精神或者肉體上虐待,竟然還哭著喊著不肯離婚的神經病都是怎麼想的,那真是執迷不悟啊,真是割捨不掉的真愛啊!

魏謙自嘲地想,別的不敢說,但是他對人民幣的感情,絕對不輸給世界上任何一種或扭曲或執著的愛。

說是魂牽夢縈、鬼迷心竅也不為過。

所以要錢還是要命,就在他腦子裡開始了激烈的角逐,比當年他拿著小刀思考要不要殺了他媽還激烈。

就在這時,魏之遠說話了。

魏之遠說:「哥,我要跟你說個事。」

魏謙不經心地隨口應:「嗯?」

「咱們樓底下有一家川菜館,我和老闆說了,以後我去給他們幹活,端盤子上菜,老闆答應每天給我五塊錢。」

魏謙一愣,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魏之遠繼續說:「他們一開始嫌我小,怕有人來查,我就說我可以假裝他們家兒子,放暑假過來幫忙——哥,我看見他們的招工廣告了,也打聽過了,要是找個大人來做,一天至少要給十塊錢的,老闆只要不傻,就肯定要我。」

魏謙良久沒吭聲,魏之遠生怕他不高興,又連忙補充說:「我不給你搗亂,每天上午十點出去,晚上就回來的。」

魏謙側過身,摟住魏之遠的肩膀:「你哥窮瘋啦?缺你這五塊錢?」

魏之遠:「我也能賺錢,我不是累贅。」

「累贅」兩個字,魏之遠說得輕極了,幾乎被他吞進了喉嚨里,然而魏謙畢竟離得太近,還是聽見了。

魏謙忽然心裡一動,聽出了他話里話外的意思,隱約有點不是滋味,過了好一會,他才踟躕不決地問:「小遠,大哥是不是對你不好?」

魏之遠一愣,連忙飛快地搖了搖頭。

魏謙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儘可能地把聲音放地平緩:「你不是累贅,小寶也不是,你們還小呢,我養著你們是應該的。」

魏之遠抬起眼看著他,魏謙略嫌粗魯地把他的頭按了下去:「將來你們倆長大了,能記得給我養老送終就行了……行了,睡吧。」

他說完這句話,奇蹟般的,心裡一片澄凈,再也不考慮是要錢還是要命的問題了——魏謙決定,明天就去聯繫趙老九,他打算休整一個禮拜,之後再上場。

如果真的死了呢?

他想,如果死了,那就算了吧。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千里迢迢地跑到這裡來打黑拳,歸根到底,不是為了別人,總是為了自己多一些,他想有個前程,就得搏一把,沒什麼好說的,也沒什麼好怨的,公平得很。

魏之遠如果知道是他一席話把他哥推上了拳場,一定寧可自己是個啞巴。

開始的一個禮拜,過得非常安穩,魏之遠不知道大哥在忙什麼,反正每天早晨,就像送他上學一樣把他送到小飯店,晚上又會按時把他接回去,有人按時給他們送飯,有時候還是他從來沒有吃過的外國飯,魏之遠有種他們是來旅遊的錯覺。

然而一個禮拜很快過去了,那天,魏謙第一次來晚了。

天色將晚,飯店裡的客人少了,魏之遠不用一趟一趟跑著上菜了,他坐在老闆給他的一個小板凳上,幾乎望眼欲穿地盯著門口,盯一會,就抬頭看一會表,一直等到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一個人才掀開門帘進來,先是客客氣氣地沖飯店老闆點了個頭,然後才對魏之遠招了招手。

老闆娘剛把五塊錢塞進魏之遠兜里,魏之遠就迫不及待地撲向了魏謙,像個炮彈一樣,每次他這麼一撲,大哥都能一隻手接住他,然後用胳膊夾著,把他雙腳離地地悠起來,可是這次,魏之遠卻敏銳地感覺到大哥躲開了。

他撲過去的一瞬間,魏謙不大自然地彎了一下腰,只用胳膊接住了魏之遠,阻止了他繼續往前撲,然後又轉了半個身,側對著他,這才拉著他往酒店走。

魏之遠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斂了,皺著眉問:「哥,你怎麼了?」

魏謙:「沒怎麼。」

魏之遠往他身邊靠了靠,皺起鼻子,聞到了他身上有一股血腥味:「那你身上為什麼有血味?」

魏謙眼皮也不眨地扯謊說:「路上遇到一個殺豬的,濺我一身血,好不容易擦乾淨的。」

魏之遠感覺到自己的智商遭到了毫無誠意的侮辱。

魏謙卻不動聲色地把他領到了一家麥當勞前,這種後來都沒有人願意吃的垃圾食品,當年剛進國內的時候還是挺奢侈的,它的裝潢和包裝都色彩鮮明,聞起來比吃起來香,所以對小孩有巨大的吸引力。

魏謙趕著快要關門的時候,進去給魏之遠買了一個兒童套餐和一個冰激凌。

「我警告你啊,」魏謙說,「吃就吃了,回去別告訴你妹,她煩死了,聽見了嗎?」

魏之遠一方面本能地被食物吸引,一方面又心懷隱憂,兩廂糾結,他表情苦大仇深地點了點頭,把冰激凌舉到魏謙嘴邊:「你嘗嘗。」

魏謙往後一閃,臉上痛苦的表情一閃而過,擺手拒絕:「吃飽了,沒胃口。」

說完,他又好像讓自己顯得比較可信,故作不屑地說:「這都是給小孩吃的。」

魏之遠有些遺憾地縮回手,珍惜地舔了一口手裡這個死貴死貴的冰激凌,同時也在偷偷地觀察著他哥。

借著微弱的路燈光,魏之遠發現魏謙的臉色極其蒼白,額頭上的汗浸濕了他的幾縷頭髮,貼在額角和鬢邊,幾乎顯得他有些憔悴起來。

魏謙的眉頭輕微地皺著,並且一直保持著這個表情。

魏謙這個人,和不熟悉的人怎麼稱兄道弟都可以,哪怕他是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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