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破碎之塔 第133章

林靜恆本該近鄉情怯, 但玫瑰之心對他而言, 並不能算「近鄉」——他不知道二十多年過去,那個神秘的蟲洞區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 也不知道時空亂流還能不能把他送回原來的地方……反正僅從他的個人人生經驗來看, 事情總是要與預期有點出入才正常。

他自從醒來至今, 十四個沃托年,走過的距離太長了, 幾乎橫跨了生與死, 順帶養成了過剩的耐心,還以為前面有漫漫長路, 因此也沒太著急生這個「怯」。

結果就「無遠慮, 有近憂」了。

一時間, 林靜恆腦子裡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夢遊似的脫口問了一句:「你……你眼睛怎麼了?」

「穿越蟲洞的時候造成了一點血壓不穩,沒什麼, 」舒緩劑六號像牽著木偶的線, 指揮著陸必行神態自若地回答, 他甚至還冷靜克制地微笑了一下,「歡迎回來,將軍。」

就好像對於他來說,林靜恆只是出差一周歸來,拎著行李從後門走進會議室那樣不痛不癢。

林靜恆炸開的心緒沒來得及燃燒,就迎面遇上了冷空氣, 一腳踩空,掉進了冰洞。

生離死別後再重逢應該是什麼樣?

他再見伍爾夫,是百感交集、心緒如潮;見林靜姝,是驚心動魄、七情上頭。白銀三的托馬斯楊接到意外召喚,對著躍遷點的遠程通訊密鑰嚎得沒個人樣,此時,陸必行身後所有白銀第九衛舊部全都紅著眼。

唯有陸必行一個人鎮定自若,帶著說不出的陌生感。

「抱歉,還沒自我介紹,」陸必行從他身上移開視線,把匯聚在一星系邊緣的幾方武裝盡收眼底,臉上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外交式微笑,「我是第八星系獨立政府負責人陸必行,本星系遠征隊在探索未知宇宙區域的時候,偶然發現了一片活躍的天然蟲洞區,貿然闖入,沒想到就此來到了第一星系,無意出來打擾諸位友好交流,可是我們的人恰好經過,又被諸位擋在外面,沒辦法,只好出來打聲招呼。」

這一天的意外實在太多了。

先是好像開了「無限生命」外掛的林靜恆攜白銀十衛露面,隨後又是禁區「玫瑰之心」里冒出來一支不明武裝,無論是「第八星系」,還是「穿越天然蟲洞區」,都能震掉一干人等的下巴,與之相比,連「恐怖分子綁架了一個星球」都不夠聳人聽聞了。

要不是此地導彈亂飛,全世界的媒體工作者都得擠過來,掛他們一年的頭版頭條不在話下。

好一會,才有個中央軍的將軍出了聲:「第八星系獨立……政府?」

「第八星系自爆星際航道躍遷點,與聯盟隔絕,就此成立了獨立政府,改換新的獨立紀年法,」陸必行說,「這位將軍,您怎麼稱呼?」

「我是原第二星系中央軍司令威爾杜克,現在第一星系邊界執行剿匪任務。」

「幸會,杜克將軍,」陸必行一點頭,「如果有機會和聯盟正常邦交,希望能邀請您來做客。」

「你……聯盟並沒有承認過……」

陸必行彬彬有禮地打斷他:「杜克將軍,『獨立政府』的意思是,我們宣布擁有完整主權、完整領土,與聯盟是兩個平等的政權,我們不是貴地的『自治區』,不承認聯盟法律體系,也不需要聯盟承認。」

所有三百歲以下、出生於新星曆紀元的人,腦子裡都沒有「國家」與「主權」的概念,就連域外海盜,潛意識裡也把自己定位為是「反政府武裝」,光榮軍團做「光榮帝國」的千秋大夢,做夢地點也是選在了沃托。

杜克將軍被這大逆不道的自白蒙住了,一時無言以對。

陸必行低頭掃了一眼個人終端,他身體里舒緩劑六號的最佳效果時間還剩下不到十分鐘。

在這十分鐘里,他的理智還是能壓倒一切的,陸必行審慎地評估著眼下的情況——此時場中焦點當然是白銀十衛,儘管裝備稀爛,但這是一支即便七零八落、躺在生態艙里也能攪動風暴的部隊,新星曆三百年來傳奇不改,幾乎帶了點神話意味。

但主場確實還是聯盟軍的。聯盟軍的兵力,大約是海盜自由軍團、白銀十衛以及第八星系自衛軍之和,機甲型號在陸必行看來略顯老舊,但他們是掌握整個聯盟的人。要不是因為海盜手裡綁架了無辜民眾作人質,聯盟官方不得不做出投鼠忌器的姿態,才不會被這些海盜糾纏不休。

與前兩方相比,海盜自由軍團的軍事實力就顯得比較業餘了,畢竟他們的專業是搞破壞。這些人的危險之處在於瘋狂、不計後果,以及晶元毒品能從內部腐蝕任何一個人群,不解決「鴉片」問題,這種行星安保人員叛變反水,致使一個行星的人被綁架的事情以後少不了……不過那倒是也不關第八星系的事。

而對於聯盟而言,陸信舊部的各地中央軍撐起了他們的半壁江山。

陸必行的目光掃過通訊屏幕一角的伍爾夫,這個走上權力巔峰,代表「自由宣言」的老人大概不知道,禁果的資料庫被他修復了,那份能把伍爾夫從神壇上拉下來的名單就在他手裡。

也許老元帥會對此事有別的解釋,但禁果系統中顯示,伍爾夫早在白塔兩任主人先後出事之前,就上了禁果名單,他老人家自己從此不受伊甸園監管,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養子林蔚毀於伊甸園,陸信被構陷於伊甸園,林靜恆被聯盟自毀長城式的召回——

陸信的舊部們會怎麼看這件事?

他們是傾向於認為伍爾夫早已經是管委會的一條狗呢?還是願意相信老元帥並沒有與管委會同流合污,只不過是跟域外的反烏會勾勾搭搭而已?

陸必行和伍爾夫對視了片刻,意味不明地朝對方一笑,心想:「我現在就能卸了你的半壁江山。」

可是有個人一定不希望他這麼做。

陸必行無聲地嘆了口氣,緩緩說:「大概四十多個沃托年前,有一位女士,本來是位知名學者,因為家裡生變,被迫逃亡第八星系——她丈夫曾經戰鬥過的地方……」

這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林靜恆心裡一哆嗦,陡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的丈夫,據說諸位都很熟悉,我聽說他的沉冤似乎也已經洗清了,他死於伊甸園管委會的陰謀陷害。而管委會與他交惡的理由,就是因為他一直心心念念著伊甸園外的第八星系。」陸必行頓了頓,似乎十分無奈地一攤手,「我們這個窮鄉僻壤,小一半人口都是空腦症,大家都沒見過伊甸園長什麼樣,包括我在內,我們沒受過像諸位一樣高等的教育,與文明社會隔絕了上百光年,這是現狀。而讓第八星系擁有平等的權利,是那位將軍生前最大的願望。對我來說,這是父輩的先人遺願。」

伍爾夫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怔立當場。

中央軍也鴉雀無聲,一時間,無數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陸必行的臉,以期從他臉上看出他父母的影子。

中央軍的杜克將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是……」

林靜恆:「……」

他知道獨眼鷹不靠譜,沒想到那老波斯貓這麼不靠譜!不是約好了死都不能說,就讓他這輩子蒙在鼓裡、遠離紛爭嗎?

還有愛德華總長在幹什麼,他們為什麼會把陸必行推到前台?

陸必行:「湛盧,可以和大家打聲招呼了。」

他身後的機甲里響起人工智慧的聲音:「好久不見,聯盟諸位——先生,我本以為關於您的一切都會和陸信將軍一樣,從此只留在我的資料庫里,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有機會再次見到您。」

這個曾經消散在七八星系邊緣的聲音,讓林靜恆眼眶有些發熱,他輕輕地閉了一下眼睛。

湛盧繼續說:「我分別對比了陸總長與陸將軍、陸夫人的基因信息,確認他就是當年那個在危險中降生的孩子……」

湛盧話沒說完,中央軍的杜克就語無倫次地打斷他:「你把對比報告給我,你……你真是湛盧?可湛盧不是……」

「我可以發送到您的機甲通訊端,」湛盧平靜地回答,「杜克將軍您好,我記得您當年與幾位同人曾經趁陸信將軍不在,偷偷打賭,試圖對接我的精神網,檢驗自己的閾值,由於我的設置原因,那一次不慎讓您受傷,因腦震蕩入醫療艙治療,我非常過意不去,近百年來,一直欠您一個道歉。」

「是……我還在給陸將軍當親衛……我那時……」杜克這位中央軍的司令官一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嘴唇輕輕地哆嗦著,「他……他還有後代嗎?這麼多年了啊,我們誰都沒盡過責,一不小心都長這麼大了……我對不起將軍……第八、第八星系這些年怎麼樣?」

「還可以,但我能力有限,目前大家都是勉強糊口而已,感謝您的挂念,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不辱沒我父親的名字。」陸必行說,「蟲洞活躍區情況不穩定,為了防止通道生變,我們恐怕要暫時失陪了,等將來躍遷點重建,再請您來訪問。」

他沖旁邊人打了個手勢,機甲部隊後隊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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