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破碎之塔 第131章

圖蘭好像在門板上撞壞了腦子裡的語言區, 正常人都沒聽懂她在叫喚些什麼, 工程部的幾個技術宅見她揪總長領子的動作,還以為這二位不陰不陽地冷戰了十多年, 終於要大打出手了, 鑒於「只罵街, 不打架」向來是工程部的最高宗旨,技術宅們集體退後了三尺, 預備出門叫保安。

可是陸必行懂了。

因為對於一些人來說, 有些傷口經年日久,摞起的傷疤成了不可觸碰的逆鱗, 哪怕一個字、一個標點符號、一縷微風, 都能刺痛那裡。他瞳孔輕輕地收縮了一下, 下頜明顯繃緊了,然而只是一瞬間。

隨即,陸必行輕輕地捏住圖蘭的手腕,將她不尊不重的手扯開, 面不改色地問:「你是說, 隨行遠征隊的護衛在玫瑰之心附近, 捕捉到了白銀十衛的通訊密鑰?」

圖蘭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陸必行卻一擺手打斷她。

他一擰手腕,個人終端上就打出了一張第一星系的星際航道圖,從指揮部房頂垂下來,一直鋪滿地面。

陸必行站起來, 好整以暇地走到航道圖下:「我們現在根據有限的信息,先進行一個大致的判斷,我記得當年,各地中央軍與聯盟離心,海盜光榮團、反烏會各自為政,多邊戰事十分膠著,看來現在事情有點變化。聯盟很可能再次統戰了各大星系的中央軍,反烏會沒動靜,先當它蟄伏好了,光榮團準備投降。」

「光榮團把持第一星系,而第一星系是新星曆文明的瑰寶,雙方不可能像在第八星系一樣拿導彈隨意狂轟濫炸,大概是互相磨了十幾年,終於要磨出個太平盛世,又有人出來搗亂——從晶元控制的手段看,似乎是早年那個不成氣候的『自由軍團』,圖蘭將軍說,玫瑰之心附近捕捉到了白銀十衛的通訊密鑰,很可能是奔著這波海盜去的。照這樣看來,外面成氣候的武裝,現在恐怕是都聚集在一起,恰好讓我們趕上了。」

圖蘭忍不住說:「不是,總長,白銀十衛之間彼此聯繫,與統一命令召喚的通訊密鑰,用的是不同的加密體系,這是規……」

「在聯盟歷史上,白銀十衛大部分時間和聯盟是契約關係,並不服從指揮,據說一般這種時候,你們自己有另外一套決策機制。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召喚集合還在沿用舊的加密方式,很念舊嘛,只是不太安全。」陸必行的目光直直地看進圖蘭的眼睛,「怎麼,圖蘭將軍,你還想說什麼?」

圖蘭看著他的眼睛,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她懷疑除了湛盧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工智慧,沒有人敢在這雙目光的注視下,再提「林靜恆或許還活著」的話茬。

陸必行就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早上磨的咖啡,咖啡依然溫熱,從杯口冒出了氤氳的白汽,湮沒了他眼睛裡的一切情緒,他若無其事地接上自己的話:「據說人類活動區域擴張的時候,稍微一不注意,周圍環境里大型動物就很容易滅絕,反而是不起眼的蟑螂老鼠,能輕易融入任何人類社會——果然,不管是『帝國』還是『主義』,兩大海盜組織先後沒落,倒是這些販毒起家的低等貨色成了聯盟的心頭大患,當年及時封閉第八星系是咱們走運。湛盧——從工程部、信息部與戰備規劃部中抽調些人手,我要一個綜合情報分析組。」

「是!」

「遠征隊使用的蟲洞穩定裝置能承受什麼強度的能量擾動?與沒有穩定裝置相比,蟲洞的穩定性提高多少?儘快給我一個估算值。」

「總長,相關數據已經在分析中。」

「湛盧,幫我調閱聯盟以前針對自然蟲洞區的研究水平,知己知彼。」

「好的,陸校長。」

「還有……」

圖蘭無聲無息地呼出口氣,有些茫然地站在那,聽他有條不紊地把一幫人支使得團團轉,覺出了陸必行這個總長和愛德華老總長的不同。

愛德華老總長看聯盟,不管是用嚮往的目光還是怨恨的目光,始終是仰視的,他心裡總是覺得第八星系是聯盟的一部分,將聯盟中央視作高不可攀的「正統」,他同意「獨立」,卻大概至死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聯盟分庭抗禮。

而十一個「獨立年」後的陸必行,經歷了無止境的戰亂與離索,用血與火重新澆築起了第八星系的政權,此時他看聯盟,是漠然的平視,在他眼裡,無論是聯盟,陸信舊部的中央軍,還是三大海盜勢力,都沒什麼可怕的,也沒什麼不可戰勝。他會謹慎地評估對方的實力,然後盤算好是上前踩一腳,還是戒備森嚴地按兵不動。

「圖蘭將軍,」陸必行布置完一圈任務,叫了她一聲,「跟我來。」

圖蘭回過神來,連忙跟上。

陸必行帶著她走到了樓道里,銀河城基地的指揮所窗明几淨,透過高樓的窗,能將整個銀河城基地都盡收眼底,龐大的機甲收發站盤踞在不遠處,停靠著一水的重甲——產自八星系自己的軍工廠——形容肅殺,靜靜地指向天空的某個方向,儼然如同當年聯盟中央的軍事要塞。

幾年內戰險些毀了第八星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造就磨礪了他們,此時的八星系自衛軍里,再也沒有剛學會開機甲的菜鳥了,每個人都身經百戰,像是在密封罐里最後活下來的蠱王。

陸必行問圖蘭:「你說白銀十衛歸我所用的可能性有多大?」

圖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哦,沒什麼,」陸必行一笑,「叫你出來,是想托你幫我做件事,我需要你們自衛軍現在根據我們掌握的蟲洞特性,擬定一套特殊的戰略方案,重點放在如何將足夠的人手運出蟲洞,以及萬一遇到緊急情況,需要從蟲洞那邊撤退,怎麼操作。」

圖蘭一愣:「你是想……」

「我要過去一趟,第八星系與其他星系隔絕了十一個獨立年,我要去看看大家都走到哪一步了。」陸必行頓了頓,「當然,我對海盜自由軍團也很感興趣,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弄到一點他們的東西回來研究,不借鑒,起碼預防。」

「十幾年了,大家也該互相亮一亮刀刃了,」陸必行說到這,不由分說地沖圖蘭一擺手,「去準備吧。」

沒有人再圍成一圈,開會批判他這個非武裝人員不應該上前線了,現在他想去哪就去哪,跟誰都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去準備」。

圖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她從陸必行臉上看不出一點端倪,也不知道他是單純地想去做一條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屎棍,還是惦記著去追尋那飄渺的信號。

有那麼一瞬間,圖蘭突然後悔,如果當年她真的任憑陸必行離開第八星系,去躍遷點外跟那個人同生共死,事情會不會有另外一個結果?

可是後悔是這樣內耗的一種感情,每個反派都得學會控制這種情緒,圖蘭一低頭,迅速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那龐大的工作量上,應了一聲,快步離開了。

第一星系邊緣,自由軍團與聯盟的兵力在不斷聚集,雙方已經沉默無聲地對峙了數日。

以遊客為主的行星上基礎設施功能不足,物資主要靠外界供給,平時生活是無法自給自足的,海盜們也沒有大屠殺,只是一登陸就「誤炸」了營養針儲備倉庫,內外不通的情況下,行星上立刻捉襟見肘,隨即出現了大規模的食物與飲用水短缺,哀鴻遍野。

海盜沒有屏蔽人質們的信號,任由絕望的人質們每天聲嘶力竭地對外發聲求助。

第一星系沃托,清晨,議會大廳里已經坐滿了人,鴉雀無聲,一如戰前。

聯盟中央已經重新入主沃托,這是行星綁架事件第十天。

但仔細看,此時的議會大廳與戰前又有不同,戰前,正中央的位置是留給伊甸園管委會的,各星系議員派別分明,以管委會為核心,圍著一圈在自己的地盤裡落座,優雅的政客們長袖善舞,軍委在最邊緣的後排位置,像一群與當代文明格格不入的傻大個。然而此時,議會大廳里幾乎全是各軍種的軍裝,整齊得有種壓迫感。

伍爾夫老元帥姍姍來遲。

「元帥,」一個上將軍銜的老將軍打破了沉寂,「第一星系各地民眾都在組織聲援,我們光譴責和僵持不是辦法,到底怎麼辦,您得給個章程啊。」

第一星系總司令接話說:「塞爾維亞星在大約一周之後,會公轉離開玫瑰之心的危險區,我怕海盜們到時候會有動作。」

他話音沒落,議會大廳大門就被人推開了,王艾倫快步走進來:「他們已經有動作了。」

他說著,一甩手腕,一段視頻新聞被從他的個人終端里甩在了議會大廳中間:「星際海盜剛剛宣布,在被綁架的行星上舉行全民公投,為期一周。」

「海盜舉行公投?這不是笑話嗎!他們投什麼?」

王艾倫沒回答,視頻里已經打出了公投議題――老軍閥伍爾夫是否犯下了反人類罪。

議會大廳嘩然,所有人看向端坐主席台的伍爾夫元帥。

伍爾夫淡定地打了個手勢,壓住聲浪。

「要麼按照他們的意思按下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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