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狂瀾之巔 第84章

陸必行直眉楞眼地戳在那, 襯衫剛整理了一半, 一角還撅在腰帶外面,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的嘴張開又閉上, 隨後又張開, 茫然地發出個單音:「啊?」

陸必行雖然偶爾活潑過頭, 顯得有點不著調,但心理素質異常穩定, 而且十分扛得住事, 「校長」和「老師」的頭銜戴起來像模像樣的,即便是天馬行空起來, 他身上的氣質更接近於「瘋瘋癲癲」, 而非年輕人的毛毛躁躁。

然而此時, 他倉皇中甚至忘了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一臉沒睡醒的懵懂,下巴上還有個螃蟹爪印,傻站在那, 深棕色的眼睛裡一片空白, 居然透亮得多了些少年獃氣。

林靜恆雙臂抱在胸前, 靠在窗口看著他,心就一寸一寸地柔軟了下去,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頭髮。

「怎麼,你在小機甲上不是膽子挺大的么?」林靜恆擺出一副準備秋後算賬的架勢,不慌不忙地對陸必行說,「從哪開始說?唔, 就從你裝暈開始吧,裝得挺像,是不是有扮演屍體的從業經驗啊,陸校長?」

陸必行無言以對,只好乾笑:「一般,一般。」

林靜恆緩緩地踱步過來,他腳下穿的是醫療室提供的衛生拖鞋,可是走起路來卻沒有一點拖沓的聲音,像巡視領地的虎豹。

陸必行趁著人家病貓狀態動手動腳、胡作非為,這些日子是「得意」的有點忘乎所以了,不料病貓一覺醒過來,原地變身,沖他露出了一尺長的獠牙,一下戳破了青年科學家美出來的鼻涕泡。

「騙走精神網,隨便脫隔離服,沒輕沒重,不知死活。」林靜恆面無表情地質問他,「你知道上一個想從我手裡拿走精神網的人怎麼樣了嗎?」

陸必行情商很高,其實感覺得出,林靜恆不是在認真跟他計較,然而在林將軍的氣場下,他還是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微弱地辯解:「這……是個意外,純屬意外……再說明明就是你先想甩開我的,你還主動把湛盧的備用許可權給……」

林靜恆又逼近一步,打斷他:「你知道上一個挑我錯的人是什麼下場嗎?」

陸必行頭一次見識到這樣不講理到了極致的人,以至於「不講理」已經成了他的個人時尚風格,感覺自己還是低估了林靜恆的變態程度。可是這種「變態風」又好似提供了某種特殊的口感,陸必行後脊升起陌生的戰慄感,口舌發乾,打了個寒噤。

他心裡靈光一閃,忽然回答:「知道。」

林靜恆本來是逗他玩,沒料到這麼一接。

就聽見陸必行嚴肅地說:「據說這個人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已經基本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可怕,太殘忍了,令人髮指。」

林靜恆:「……」

他這才想起來,上次仗著精神網捆他、挖苦他、還念經折磨他的也是這小子!他居然寬宏大量地給忘了!

陸必行誤打誤撞地找到了對付變態將軍的辦法,乾脆利落地把臉皮一撕,要英勇就義似的閉上了眼,大義凜然地說:「我的罪行還沒有陳列完,將軍,我還試圖攻擊你,唔,兩次,差點咬破了你的嘴唇,嚴重妨礙了你呼吸,十分喪心病狂,我向你懺悔,並強烈請求你以牙還牙,我絕對不反抗。」

這教科書式的碰瓷讓林靜恆哭笑不得。

陸必行又飛快地睜開一隻眼:「雙倍我也能承受,快來報復我!」

就在他撒潑打滾耍無賴的時候,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來。

只見方才還在散德行的陸必行激靈一下,好像讓人夾了尾巴,警惕地四下撩了一眼,跳起來就跑。

他一頭鑽進病房,兩下拆了吊床,往肩上一甩,將那差不多有一米長的大毛蟹往胳膊底下一夾,隨後不知從哪變出一根智能牽引繩——牽引繩一頭拴在他手腕上,另一頭是個類似章魚的吸盤,吸在牆上能承受數噸的重量——然後他直接從四樓的病房窗口跳了下去。

智能牽引繩立刻估算出他本人的重量,自動調整牽拉力度,在他速度達到兩米每秒的時候,把他拖成了勻速直線運動,形成了一個簡易升降梯,平穩地把他送下了樓。

直到這時,腳步聲的主人——獨眼鷹才剛走過拐角。

林靜恆瞄了一眼個人終端上的計時器,發現青年科學家從飛奔去收拾細軟到跳樓,整套動作花了不到十五秒,裝備齊全,相當利索,就算是放在白銀要塞都夠達標了,一看就是千錘百鍊過的。

獨眼鷹罵罵咧咧:「兔崽子……」

「陸兄,」林靜恆笑裡藏刀地沖老波斯貓說,「貴星系流行天不亮就來探病嗎?」

獨眼鷹本來是來尋子的,猝不及防遭遇活的林靜恆一位,當場忘卻來意,血壓飆升、鼻孔擴張,眼看要變成尋仇,就見林靜恆伸手一指窗口,及時出賣了陸必行:「那邊,跑了。」

獨眼鷹順著他的手指一看,正好看見牆上智能牽引繩的小吸盤脫落,他幾步躥到窗邊,正看見陸必行貼牆跟溜走的背影,牽引繩從四樓飛出去,在空中甩了一道風騷的弧線,像條搖曳生姿的大尾巴。

獨眼鷹把他養到這麼大,還從來沒在他身上發現過這種頂級的「偷情後逃逸」天賦,簡直不知道自己喂錯了什麼,怒吼:「陸必行!」

陸必行撒丫子就跑。

獨眼鷹這一嗓子把所有醫療艙的警報燈都叫亮了,醫療艙們七嘴八舌地對他做出了聲討:「醫療機構,請勿大聲喧嘩,請注意素質——」

獨眼鷹:「……」

林靜恆在一片雞飛狗跳中,淡定地溜達過來,適時地遞出一句風涼話:「沒關係,類似的跳樓繩白銀九也有,改天讓圖蘭給你找一根。」

林靜恆昏迷六天,陸必行幾乎寸步不離,一開始不讓他進,他就穿著隔離服蹲在門口,蹲守的姿勢像參禪一樣,困了就靠牆睡。第三天夜裡,林靜恆突然因為過敏再次高燒,並且神志不清地從醫療艙里摔了出來,陸必行於是連表面的配合都不肯了,執意守在醫療艙旁——反正沒有電子鎖能擋住他,沒有一個監控攝像頭他黑不進去,此人神出鬼沒,打游擊一樣。

獨眼鷹圍追堵截了他好幾天,此時一眼認出林靜恆虛虛披在身上的外套,突然身心俱疲,有氣無力地罵道:「滾你媽蛋。」

林靜恆大病初癒,本想起來散個步,沒想到散得這樣別開生面,實在是有點累了。

他伸長了腿,坐在敞蓋的醫療艙上,大爺似的對獨眼鷹說:「坐吧,順便給我根煙。」

獨眼鷹為了不給他面子,硬是靠著牆,戳得棒槌一樣挺拔。

林靜恆想了想:「圖蘭從入伍開始,乾的就一直是攪屎棍的活,搞破壞還行,維護秩序的事向來沒有她,我剛才看他們狀態很放鬆,所以病毒的事是已經平息了對吧……才一個禮拜,你找的幫手?」

「不是我還能是你?」獨眼鷹語氣很沖地說,「林上將,我看你這輩子能為人類做出的最大貢獻就是早點死。」

「謝謝誇獎,」林靜恆對他還以顏色,「可惜陸兄你就算現在去世,也不能算死得早的了。」

獨眼鷹:「……」

這時,林靜恆說:「女媧計畫的事,他都跟我說了。」

獨眼鷹先是一呆,隨後陡然變色,連憤怒都忘了:「他跟你說什麼了?不可能!」

「很多,包括他小時候是被你從剖開的屍體里取出來的事,你為了他隱瞞下女媧計畫的事,還有你為他重塑身體,你……」林靜恆本想感謝,話到嘴邊,又覺得說出來大概會引起獨眼鷹悲憤的嘲諷,沒什麼必要,於是又咽了回去,公事公辦地問,「這次他沒有感染變種彩虹病毒,原因是什麼?」

獨眼鷹臉色忽明忽暗,氣急敗壞地在屋裡走了好幾圈,陸必行是個非常坦誠的人,怎麼想的、有什麼感受,該表達就表達,從不會藏著掖著,唯獨這件事從不對人提起,獨眼鷹沒想到他居然會對林靜恆和盤托出。

漫長的青春給足了年輕人們四處浪蕩的時間,年輕的愛情,就像是孩子迷戀遊樂場,貪婪熱烈又沒長性,從忍不住嘗試開始,總以找到更有趣的去處告終。陸必行那麼大一個人,想法比誰都多,看上哪個怪胎,獨眼鷹反對歸反對,其實也管不了他。

可是……

獨眼鷹目光掃過坐在醫療艙上的林靜恆,心想:「你怎麼就會對這麼一個人掏心挖肺?」

「不知道,他沒有接觸過這種新型的彩虹病毒,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易感染。我也不知道他們研究女媧計畫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彩虹病毒只是其中一個工具。我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利用女媧計畫給他重塑身體而已,自己的身體,不是列印的器官,我不想讓他變成阿瑞斯馮那個德行。彩虹病毒可以讓正常細胞退化,理論上能重新發育出全套身體,但是……在這個過程里,它也改變了原有的人體基因,這是我們當時沒想到的,產生了很多問題。那時候女媧計畫泄露,被人端了,我前後花了十多年,才讓他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可即使是這樣,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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