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狂瀾之巔 第78章

陸必行是個老少邊窮星系長大的鄉下男青年, 一直都很想去洋氣的聯盟參觀一下, 因為種種原因,未及成行, 聯盟就散攤子了。然而在他印象里, 縱然聯盟有千千萬萬種問題, 一天到晚都在吹牛皮和粉飾太平,但歸根到底, 那也仍是一個能讓絕大多數人無憂無愁度過一生的富足之地。

他沒想到, 鏡花水月似的伊甸園下,居然這樣雲譎波詭, 已經爛到了根里。

難怪一捅就破。

「重三退役之前, 曾是聯盟軍委重點管控的軍備, 它是怎麼流出聯盟的?我不知道,畢竟軍委生產的最後一批重三也已經是百年前的事了。」

「所以……」陸必行遲疑了一下,「聯盟被星際海盜橫掃,並不是因為軍方戰鬥力不行, 也並不是因為政府昏聵無能?不是……你說你們這些人, 好好的日子不過, 為什麼要搞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有多大的不滿是伊甸園不能平息的?」

林靜恆說:「據我所知,軍委、甚至一部分管委會的成員中,日常屏蔽大部分伊甸園功能的人不是少數,只是主體意識形態在那擺著,他們都表演得都很熱愛伊甸園, 不對外宣傳而已。」

陸必行皺眉想了想:「可是聽說伍爾夫元帥還在主持軍委工作,如果到現在,海盜都沒能完全佔領世界,那是不是能證明……」

「證明他清白嗎?」林靜恆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不一定,也可能是和海盜分贓不均,或者他的盟友並不是佔領沃托的光榮團。」

林靜恆平時尖酸刻薄的話信手拈來,認識的人差不多都被他損過,可是陸必行覺得,那些冷嘲熱諷加在一起,也沒有這幾句「平心而論」來得刺骨,忍不住問:「你真的信任過他嗎?」

林靜恆沒有回答。

他不是神仙,他不知道。

伍爾夫元帥是聯盟奠基人之一,烏蘭軍校第一任校長,至今仍是名譽校董代表,在他被陸信領養前,伍爾夫曾經照顧過他,長大後,又不遺餘力地提拔過他。

元帥一生為聯盟鞠躬盡瘁,桃李滿天下。

如果連這樣的人都不能信任,聯盟自由宣言又算什麼呢?

一場「世界充滿愛」的集體幻覺嗎?

林靜恆知道自己所剩時間不多,於是儘可能清晰簡短地交代:「幾個月前,我在源異人那裡遭遇過一次彩虹病毒,綜合抗體對它有效,這說明凱萊親王衛隊手上沒有變種彩虹病毒,因為沒有用隔夜的剩飯『招待客人』的道理。我猜阿瑞斯馮甚至連愛瑪星上的女媧計畫都不知情。」

反烏會一直明晃晃地反對人體實驗和非自然嫁接,才造成阿瑞斯馮一直頂著那副鬼樣招搖過市,要是讓他知道反烏會的偽君子們暗地裡搞這些事,凱萊親王那個瘋子可能自己就把他們掀了。

陸必行遲疑地點了下頭,隱隱開始覺得不對——不是林靜恆說的不對,而是林將軍其人,向來是個「你愛懂不懂,我說什麼你幹什麼就行」的混賬,什麼時候這麼有耐心掰扯自己的想法了?

「八星系開發彩虹病毒的人,曾經以培養異寵作為遮掩,而異寵最大的市場還是在聯盟其他星系……這樣看來,女媧計畫的資助人來自聯盟的可能性比來自域外大。星際海盜不止一方,各有各的優勢,聯盟的背叛者很可能也不止一方,後者比前者可怕得多。」

陸必行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重,心想:「他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林靜恆深深地看了陸必行一眼,在精神網裡,與湛盧無聲地直接溝通:「他的心率和體溫現在怎麼樣?」

「心率略有些上升,應該是情緒起伏的緣故,」湛盧回答,「體溫正常。」

林靜恆暗自吐出口氣。

作為前職業軍人,他的身體素質是遠遠強於普通人的。凱萊親王轟炸北京β星,他們逃離補給站時丟了醫藥包,林靜恆在消炎藥和麻醉藥都捉襟見肘的情況下接受了縫合手術,除了之後一兩天略有低燒和不適外,幾乎沒有別的反應——他雖然不甚愛惜自己,但畢竟曾經是由聯盟最精密的訓練日程、最嚴苛的健康管理堆出來的,光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抗體就注射過不知多少,免疫系統像個碉堡,已經幾十年不知道什麼叫流感了。

而同一種病毒的潛伏期長短,一般是傳播途徑、病毒數量與感染者身體素質決定的,這樣看來,如果陸必行也感染了彩虹病毒,到現在仍遲遲不發作的可能性不大。

有可能是陸必行用彩虹病毒重塑身體的時候,身體獲得了某種特殊的抵抗力。

或是單純是運氣……

眼前是荷槍實彈的機甲群,身後是孤助無緣、四面楚歌——林靜恆總覺得,運氣這玩意怎麼說也該來垂憐他一下了,總不能全宇宙按人頭排隊,專門跳過姓林的吧?

早知道這樣,把陸必行打暈了留在啟明星上多好。

「湛盧,」林靜恆在精神網裡說,「把你的備用許可權全面開通給陸必行。」

湛盧問:「先生,你不是說不會像陸將軍一樣轉交我的許可權嗎?」

「唔,」林靜恆頓了頓,「是啊,不小心大言不慚了。」

湛盧又問:「那麼最高等級的加密內容呢?」

「那個暫時先不要向他泄露,」林靜恆說,「當你評估後認為他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拒絕他的所有不利命令,並把基因比對的全部資料發給陸將軍當年的舊部——你能聯繫到的任何人。」

「明白,」湛盧回答,「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就像您現在一樣。」

林靜恆:「少廢話。」

陸信把湛盧留給他,是想讓他成為聯盟的利器,而他把湛盧留給陸必行,只是想讓那個人能自私自利地好好活著。

林靜恆:「我需要一支摻了強力安眠藥的營養針。」

所有的對話都在精神網上,意識與精神網的交流效率比語言高得多,三言兩語說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林靜恆彷彿只是略微停頓了一下,就若無其事地繼續跟陸必行說:「那個霍普倒不一定說了謊,這一隊機甲都是小機甲,遠看都能看出型號不太統一,跟反烏會那種重甲壓陣、中型機甲列隊的財大氣粗不太一樣,我懷疑是碰巧了。」

機械手形狀的湛盧順著機甲艙壁,移動到醫療室,取了兩支營養針出來,林靜恆頭也不抬地一伸手,湛盧就把其中一支放在了他手上。

隔離服上有一個帶自動消毒功能的營養針注射口,專門給極端情況下需要穿隔離服數十個小時的人設計的。林靜恆一邊輕車熟路地把營養針戳進去,一邊對陸必行說:「一會有場硬仗要打,這麼長時間一直沒吃東西,先補充點能量。」

這話沒什麼毛病,陸必行也確實有點餓,然而在接過營養針的一瞬間,他心裡突然掠過一層陰影。

林靜恆實在不是個溫柔體貼的人,既不會照顧自己,也不會照顧別人。陸必行認為自己可能有點神經過敏,但他就是覺得這句看似自然的叮囑很多餘——依照林的性格,最多會說一句「餓了自己拿」吧?

陸必行一低頭,不動聲色地操作隔離服——隔離服就像個簡易的隨身醫療艙,有很多諸如測量體溫血壓之類的小功能,陸必行假裝把營養針戳入消毒口,卻沒有往自己身上打,而是選擇了隔離服的「採樣分析」功能。

營養針里沒有不常見的東西,採樣分析很快,陸必行還沒有假裝打完一針,分析結果就出來了,一排營養物質中間,有一個突兀的標紅小字,後面標註寫著:服用或注射,將會廣泛抑制神經中樞,大劑量時具有麻醉效果。

陸必行:「……」

林靜恆裝得真事一樣:「機甲戰隊里肯定有通訊內網,如果我們再靠近一點,你能想辦法在對方不察覺的情況下侵入他們的內網嗎?」

陸必行深吸一口氣,一把怒火來勢洶洶,從腳下燒到了頭頂,把他前胸後背都給燎著了。他是個性情溫和、情緒穩定的人,偶爾起點脾氣,也大抵是轉頭就能平息,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體會過這麼激烈的怒火,燒得他一時有些耳鳴。

林靜恆一本正經地偏頭問:「怎麼,有技術性困難?」

陸必行怒極要笑,心說林將軍真是個被烏蘭學院耽誤的「實力派」,要不是去那破白銀要塞當將軍,影帝大概已經拿了一打了!

他咬著牙,咬得太狠,聲音幾乎有些含糊不清:「我盡量試試。」

這是在機甲里,誰控制著精神網,誰就等於是機甲世界的規則制定者,乘客是無法反抗的。陸必行強行把滿腔怒火團成一團,壓在舌尖下,不聲不響地用消毒管包起用完的營養針——針頭被他一不小心掰彎了。

隨即,他讓隔離服降溫,外力降低自己的體表溫度,並偷偷使用了隔離服里儲備的微量降壓藥,降低心率和血壓——他知道湛盧可以隨時掃描自己的生理反應,裝睡必須得裝得像一些。

然後一邊想像著自己噴出一把火,把姓林的烤個外焦里嫩,一邊忍氣吞聲地按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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