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狂瀾之巔 第76章

機甲擦邊繞過「死亡沙漠」, 把第八星系最後一顆大行星的引力也甩在身後, 宇宙就開始變得非常寂寥。他們途徑之處,航道圖上越來越空曠, 偶爾途徑的天體, 有名有姓的也越來越少, 最後只剩幾個簡短的代號,或是顯示「不明區域」, 大段的文字與語音介紹與數據分析不見了蹤影, 漸漸被冰冷而不知所謂的數字與字母佔據,乍一看, 航道圖像一本讓人頭昏腦漲的代數書。

這就是已經到了域外——這裡是蠻荒之地、漆黑之地、文明之薪火未及之地。

林靜恆遠程接通著啟明星, 靜靜地聽圖蘭彙報啟明星上的情況。

「消毒劑已經告罄了。」圖蘭忙了一宿, 臉上有一點憔悴的疲憊,「獨眼鷹現在還沒有消息,我們把能隔離的都隔離了,現在主要是在等, 如果再要出問題, 那真的沒辦法了——將軍, 我現在臨時找個神信一信磕倆頭,你覺得管用嗎?」

「你在人間老實呆著吧,別把神激怒再招來天譴,」林靜恆讓她別扯淡,「根據那個霍普供述,反烏會現在在七大星系樂不思蜀, 他們域外老巢很空,你覺得這個說法靠得住嗎?你零星從其他七個星系得到過反烏會的信息吧,能不能估算一下反烏會現在是個什麼狀態。」

圖蘭說:「反烏會在七大星系相當活躍,就現在來看,他們在域內的兵力已經超出我想像,如果域外還有大量軍隊,那得有多大規模?我認為……」

陸必行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著那邊討論打仗、討論國計民生問題,事到如今,無論是正在前往海盜老巢的他們兩人,還是留在啟明星上等待命運的圖蘭,都已經過了心急如焚的階段——事已至此,除了掙扎在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路上,別無他法。

於是陸必行閉上眼睛,給了自己一分鐘,快速收拾了一地狼藉的心情,他開口問:「湛盧,能放一點音樂嗎?」

「好的,陸校長,」湛盧回答,「您偏好哪一種音樂?我這裡有軍委太空部門購買過版權的樂庫合集,或者您也可以選擇試聽我自己的創作。」

陸必行沒想到悶騷的機甲都這麼悶騷:「你還有自己的創作?給我個歌單。」

林靜恆正專心致志地翻閱霍普交代的航道圖,跟圖蘭就一點蛛絲馬跡,你一言我一語地分析域外海盜勢力關係,沒顧上他倆。

湛盧就大大方方地向陸必行展示了自己的「偉大」創作,問陸必行:「我在啟明星上聽到了您別開生面的告白,您在追求先生嗎?為什麼您不去找他多聊一會?」

「你看他像有時間跟我聊的嗎?我很缺乏經驗啊小湛盧,有時候想不出那麼多套路,」陸必行一攤手,嘆了口氣,「而且剛才我為了跟他一起出來,那幾句話說得太羞恥了,越回憶越羞恥,再要進一步,聊騷和騷擾之間這個界限就不好把握了。哎,給我翻翻你的資料庫,看人類求偶的時候,除了唱歌送花軋馬路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慣常做法?」

湛盧十分驕傲地回答:「我認為先生並不喜歡花,比起花草,他似乎更欣賞真菌,前些日子他剛讓我把重三上的觀賞綠化帶清空了,要求種滿蘑菇……」

林靜恆的目光冷冷地掃過來:「湛盧,注意周圍異常能量波動,你知道這裡是域外,而我們正在用非常容易被定位的遠程通訊聯繫啟明星吧?中止無關進程。」

「好的,先生,」湛盧一邊聽命把收集能量的半徑擴大,一邊說,「順便把您的審美情趣數據加密,了解。」

陸必行聽了「蘑菇」倆字,愣了半天,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難以置信地一轉頭,看向林靜恆。

林靜恆好似全心全意地撲在反烏會武裝力量研究上,遍佈於整個機甲的精神網都像瞎了一樣。

陸必行一低頭,很想像個淡定的成年人一樣與他相安無事,然而到底按捺不住,遙遠的重三上好像伸出了一根菌絲,勾勾連連地牽住了他一根神魂,牽得他神魂顛倒,幾乎要使出吃奶的勁,才拽住要翹上天的嘴角,唯恐被湛盧看出來,陸必行欲蓋彌彰地給自己找了點事做,隨口說:「剛說到哪了,都怪你打岔……哦,對,你要給我聽你的歌。」

湛盧很高興向他展示自己的才藝,不過說實話,他那點「才藝」實在是乏善可陳,再怎麼像真人,他畢竟也是個人工智慧,與其說是「創作音樂」,不如說是類比樂庫生成的新數據,做的曲子雖然中規中矩,但十分空洞、聽過就忘。

陸必行昧著良心誇了他幾句,隨手打開了最後一個文件夾。

最後一個文件夾是「童謠」。

「機甲先生,你很有童趣啊。」陸必行一邊說,一邊隨意點了一個。

活潑歡快的配樂立刻充斥在機甲中,湛盧用他那頗有磁性的聲音跟著節奏念:「小白兔,白又白,麻辣兔頭浪起來。」

林靜恆:「……」

陸必行沒料到自己打開的不是一個文件夾,而是一個放飛的靈魂,差點仰倒,連忙手忙腳亂地關上:「你這別具一格的靈感是從哪來的。」

湛盧回答:「主人喝多了說的醉話。」

陸必行驚悚地看了遠處的林靜恆一眼。

「不是先生,」湛盧說,「是我的前任主人。」

「是陸信將軍?」 陸必行一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湛盧沉默了兩秒:「抱歉,陸校長,這部分數據是加密的,我無法和您討論。」

「好吧,」莫名的,陸必行心裡升起無來由的遺憾,但很快又過去了,繼續興緻勃勃地問湛盧,「那你現任主人不加密吧?我們來討論他吧。」

湛盧的基礎性格設置,就是個冷麵話嘮,可是這部分天性在林靜恆手下總是被壓抑,非常沒有人工智慧權,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同樣愛聊天的陸必行,湛盧的英雄之處總算有了用武之地,兩人在林靜恆的精神網下,「嘰里咕嚕」地侃起了大山,就差在中間擺一盤瓜子了。

「關於先生的資料庫非常全面,」湛盧說,「我有他從註冊聯盟公民後所有的信息,包括遊戲記錄。」

「怎麼都是操作類和經營類的遊戲?」陸必行津津有味地邊看邊點評,「他從來不打休閒遊戲嗎?」

「準確地說,先生從來不打帶有隨機性的運氣類遊戲。」湛盧說,「因為幾乎百分之百會輸——唔,您看見的那是相冊,照片不多,不過都很珍貴,裡面還有先生小時候的……」

林靜恆:「湛、盧!」

湛盧就地噤聲,變成了一隻機械手,不聲不響地把自己掛在牆上,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陸必行晃晃悠悠地溜達到林靜恆身邊,仔細往隔離面罩里一看,果然看見了林靜恆額角上的小青筋。

林靜恆佯裝對他視而不見,陸必行就遊手好閒地圍著他亂轉,轉得林靜恆心煩意亂,忍無可忍地把目光從星際航道圖上薅出來,色厲內荏地看了他一眼,他就趁機舒展眉目,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那笑容幾乎有些灼眼,林靜恆被他笑得心裡「咯噔」一跳,不由得慶幸兩人中間還有雙層隔離面罩。

「將軍,」陸必行湊上去,隔離面罩幾乎撞在一起,「你答應讓我親你了嗎?」

林靜恆一臉冷漠:「……你沒別的事了嗎?我為什麼要答應帶你出來?」

「是你無事忙,我猜你一會沒準還要借口把機甲武器庫檢修一遍,就為了不跟我獨處。為什麼呢?怕我?我還猜你喜歡我,」陸必行大言不慚道,「你還在重三上給我種菜。」

林靜恆:「我種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

陸必行:「不喜歡我嗎?」

「不喜歡,走開。」

陸必行嘆氣嘆得一波三折:「生命只剩下最後幾天,死神在後面揚鞭催馬,你還是不喜歡我,心碎成渣了——再說一遍,你不喜歡我嗎?」

林靜恆:「……」

可能是湛盧的「作品」給了他靈感,陸必行就地把種菜的故事編成了一段rap,哼哼唧唧地圍著林靜恆,在他耳邊得意洋洋地嗡嗡作響。

「坐下,」林靜恆成功排除干擾,保持了嚴肅,「我有話問你。」

陸必行:「嗯?」

「你說你小時候感染過彩虹病毒,」林靜恆問,「是怎麼回事?」

陸必行的小音樂會成功地被他一句話打斷,他安靜了一瞬,隨即答非所問地胡說八道:「第八星系是彩虹病毒的故鄉,沒被感染過一兩次,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我就隨便感染了一下,不算大事,只有有抗體,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林靜恆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我問你是怎麼感染的。」

「怎麼感染的?傳統彩虹病毒就那幾種傳播方式吧?」陸必行跟他裝傻充愣,「塵埃,接觸,還有誤食帶病屍體的腐食動物……」

林靜恆打斷他:「疼嗎?」

陸必行愕然地一抬頭,正碰上林靜恆凝視的目光。隔離面罩彷彿給那目光加了一層柔光,那雙灰色的眼睛裡,經年不散的濃霧似乎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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