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荊棘之路 第53章

林靜恆一時摸不清這是什麼套路。

摸著良心說, 以林靜恆那根不大敏感的神經, 都聽出這話有點曖昧……但也並不是沒有「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可能。

一來, 林上將鮮少會賞臉跟人閑聊, 即使長到這把年紀, 他也沒怎麼體驗過「聊騷」和「曖昧」,不是很能把握這種度;二來, 陸必行這人慣常自來熟, 活潑過了頭,林靜恆不大確定他說話是不是就這個腔調。

由於林靜恆愣了一下沒接話, 把陸必行撂在了半空, 氣氛忽然就微妙地尷尬了起來。

陸必行乾咳一聲:「那個……」

林靜恆:「你……」

他們倆幾乎同時開口, 又同時閉嘴,大眼瞪小眼,更尷尬了。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自衛隊在機甲站外集合的聲音, 一幫被瘋狂操練了一天的自衛隊員們不管男女老少, 一水的面容猙獰, 在周六的指揮下大喊了三聲「自衛隊萬歲」,聲嘶力竭地敲破了主控室里凝固的空氣。

陸必行反應飛快,立刻就坡下驢,強行「哈哈」一笑,同時抬手在林靜恆手上拍了一下。

林靜恆:「……」

「你不知道那種古老的傳說吧?這是有講究的,不小心撞在一起開口的人, 要互相打一下,先動手的走財運,挨打的會走桃花運,」陸必行一語雙關地說,「分你一點桃花運,不用謝。」

說完這句話,陸必行簡直不敢再看他的表情,跳起來轉身就跑——彷彿跑慢了會被大流氓按住強吻似的。

「等等。」林靜恆叫住他。

陸必行腳步一頓,惴惴不安又有點期待地一回頭,看見林靜恆避開他的視線,低頭喝了幾口沒滋沒味的白開水,似乎斟酌片刻,才接著說:「你那個朋友……在外面帶著他們叫喚了一天的那個。」

「周六啊?」陸必行脫口說,「他是……」

「異性戀」仨字差點脫口而出,陸必行反應過來,驚險地一口咬斷話音,差點丟人現眼。

「什麼?」林靜恆先是一揚眉,隨後又不怎麼在意地擺擺手,「不管他是什麼吧——我覺得他大概弄錯了一個因果關係,白銀十衛並不是因為經受了嚴酷的訓練才能成為精英,而是因為他們是精英,所以才承受得住每天十幾小時的高強度訓練。他把這點弄混了,手底下這點人很快就跑光了。」

陸必行眉開眼笑從門框處探頭進來:「將軍,你這是免費的場外指導嗎?」

林靜恆和他廢了半天的唾沫,說得口乾又氣躁,這會大概沒電了,於是恰到好處地變回了聾啞人。

陸必行腳不踩地地走了,如果不是電梯間里有監控,他大概能自娛自樂地跳個舞。

探索林和未知的感情關係,對於陸必行來說,就像他第一次飛出凱萊星的大氣層、探索太空一樣,即使每一步都是前人驗證歌頌過的,他親自靠近時,還是發現「紙上得來終覺淺」,每一步都驚心動魄。

偶有所得,就能讓人興奮異常,忘乎所以。

然而基地如狂風驟雨下、岌岌可危的一個鳥巢。濕透的羽翼間或能摩擦出微弱的溫度,主旋律卻依然是電閃雷鳴。

當陸必行委婉地向周六轉告林靜恆的建議時,意外地不大順利,陸必行突然發現,自己這雞湯恐怕是煮過了頭。

客觀上看,林靜恆的話沒毛病,因為長時間、嚴苛的自律並非什麼「精神」,它是一種很不容易培養的素質,與環境、教育、科學系統的管理和自我管理都密不可分,不是每天喊幾句「什麼玩意萬歲」就能變出來的。

但周六既不相信「天賦精英」,也不相信「循序漸進」——如果他相信,當初他就不會單挑幾十個人,把他們強拉硬拽到陸必行面前。

周六聽完以後沉默了一會,問:「陸老師,你說怎麼辦呢?」

「我建議先不要執行標準化的軍訓,」陸必行說,「比如你可以把自衛隊分成幾組,讓大家自行準備鐵人三項比賽,贏了的可以先挑機甲,剛開始最好以鼓勵為主,慢慢來,比強行逼著他們做事效果好,很多東西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這一次,周六沉默了更長的時間,他說:「可是凱萊親王已經炸到白鷺星了,我們還有時間慢慢來嗎?」

「那也沒辦法,我們現在就是這種條件,已經比連個機甲駕駛員都挑不出來的時候強多了,」陸必行說,「我在正想辦法做一個鏡像反追蹤系統,用於進一步隱藏基地坐標,萬一凱萊親王來到這附近,可以先用游擊戰阻擋他們一下……」

「兄弟,別說了,我沒念過什麼書,有時候反應慢一點,但我也不傻。那天林將軍跟我說的話,我回去又想了想,琢磨過味來了,他的意思是,聯盟軍都不行,讓我們別白費力氣了,對不對?」周六打斷他,「我不相信,『往前走,別回頭』,這是你告訴我的,我現在每天都這麼告訴自己一次,誰他娘的還不是天生父母養的?」

陸必行試著放緩語氣:「我和你說像白銀十衛一樣要求自己,意思是讓你把自己當成白銀十衛的精英尊重,先學精神和心態,沒說招搬日程表。凡事得循序漸進嘛,就算是白銀十衛,也得有個剛入伍的時期吧。」

周六搖搖頭:「可能是我這人沒什麼出息,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麼多年我都沒睡過踏實覺,總覺得今天你好我好大家好,明天沒準就得家破人亡,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也許我也能把握命運』的人。」

陸必行略微一皺眉,無法反駁這一點,因為周六的危機感是對的。而眼下這個自衛隊,是他不在的時候,周六他們自己組織的,陸必行提出建議,但也不好強行橫加干預——他歸根到底是個學者,干不出跟別人搶話語權的事。

陸必行只好說:「可是自衛隊里沒有人當過兵,你想過嗎?逼著他們馬上就適應軍事化管理,這不太現實,就說你自己,你能適應嗎?」

周六斬釘截鐵:「我能!」

可惜,古老東方傳說中的「言靈」,似乎只是個來自地球小島的神話故事。

林靜恆一語中的。

自衛隊軍訓第二天。

學生們蹲在主控室,目瞪口呆地圍觀了林靜恆用一篇分析報告,還原了凱萊親王衛隊的火力配置,甚至用電腦模擬了一場對戰。期間,陸必行企圖用一塊低溫烤肉誘惑林上將,林上將未予理睬。

自衛隊晨練的出勤率少了四分之一,脫水的、中暑的、腸胃感冒的、運動過量的……整個基地的醫療艙都被他們佔滿了。

自衛隊軍訓第五天。

裝了湛盧機甲核的重三修整完畢,重見天日,試飛時,這架早該退役的機甲像遮天蔽日、呼風喚雨的神魔,整個機甲站都在它身下瑟瑟發抖,在所有人驚嘆的目送下上了天。當它在人工大氣層外環繞基地公轉時,天上彷彿長出了一顆新的星星。送行的時候,陸必行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塊乳酪蛋糕,賣相非常精緻,上面還撒著花瓣,企圖勾引林上將,林上將熟視無睹。

同日,自衛隊的出勤率降到了一半以下,當人們的血放涼了,抵擋高能粒子流的勝利也就跟著從「榮耀」降格成了「牛皮」。至於口號,那更是話說三遍淡如水,已經不能激勵任何人了。

自衛隊軍訓第七天。

反追蹤系統的一部分儀器已經完成,重三測試完畢,所有功能運行良好,陸必行重新規划了機甲站,為重三騰出了地方。重三返航,陸必行端了一碗剛出鍋的酸辣粉跑來迎接,四大皆空的林將軍……就像被女兒國王悄悄打動的唐僧,不易察覺地躲了一下。陸必行正想乘勝追擊,碰巧被獨眼鷹撞見,老波斯貓跑來橫插一腳,把「舌尖上的誘惑」改編成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口舌之爭。

而這時,自衛隊里不滿的情緒潮水似的蔓延上升,在周六強硬的壓迫下,人們開始彼此眉來眼去,凝聚出新的小團體。

自衛隊軍訓第八天,清晨五點半。

晨練按時開始,周六在機甲站外卻只等來了小貓兩三隻,還都是最早跟著他的那一小撮人。

整個基地靜悄悄的,像個沉默的嘲諷。只有零星幾個睡眠少的老人出門放風,三五一群地湊在一起,遠遠地朝這邊張望,像苟延殘喘的老烏鴉圍觀快要斷氣的牲畜。

「周六哥,」放假左看右看,見沒人敢說話,只好頂著周六沉沉的目光站出來,「我叫了,他們都不來,他們說……說你……」

「說我什麼?」

「說你就會『掐尖耍橫』,根本不是為了基地好,每天讓他們驢拉磨似的圍著機甲站又蹦又跑,根本沒用,還不如請陸老師來講講機甲怎麼打炮。你想趁臭大姐不在,自己當老大……」放假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們還說,臭大姐長個痔瘡,不可能躲這麼久不見人,搞不好就是被你下了黑手。」

臭大姐連日不露面,基地里不可能沒人發現,只是大家都沒往心裡去,還拿痔瘡調侃他——因為臭大姐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也知道自己沒什麼威信,又要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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