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荊棘之路 第50章

「誰讓你來的?」林靜恆雖然強壓著音量, 怒火卻已經溢於言表, 「你不在基地訓狗,沒事定位我幹什麼?」

這個問題頗為一針見血, 陸必行一時間無言以對。

「你沒聽說過什麼叫『死亡沙漠』嗎?你知道在死亡沙漠里緊急躍遷是什麼行為嗎?你看見那麼多殘骸, 猜不出前面可能會有星盜?你就開著這麼一個……」林靜恆重重地伸手一拍機甲艙壁, 無端被嫌棄的小機甲發出打嗝似的響動,顯得十分委屈。

林靜恆又想起這貨往自己身上塞晶元的事, 一時間, 新仇舊恨,氣得心率都快不齊了:「你簡直不知死活!」

陸必行:「……」

他還沒張嘴, 台詞已經被搶得差不多了, 只好沉默著點點頭, 用沒什麼事乾的舌頭舔了舔牙尖。

林靜恆有心想揍他一頓,然而陸必行老大不小的一個人,已經過了挨揍的年紀,只好強行按捺。

一個月不到, 林將軍活活憋回了兩頓臭揍, 箇中滋味快趕上古代傳說里的「內力反噬」了。他冷冷地說:「精神網給我, 閃開!」

陸必行溫文爾雅地沖他一笑,終於找到機會開了口:「不,有本事你來硬搶。」

話音剛落,醫療室門口突然伸出幾隻機械手,七手八腳地固定住了林靜恆的四肢——太空極端環境中,什麼心理生理情況都可能發生, 醫療室有專門的束縛裝置,最高可承受五十噸以上的拉扯,全憑駕駛員操作,足以綁住好幾隻發瘋的大猩猩。

林靜恆:「……」

這是要造反嗎!

「嗯哼,」陸必行不慌不忙地溜達過來,動嘴指揮束縛裝置把肝火太盛的病號塞進醫療艙放平,一手撐在林靜恆耳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我聽說非自願斷開精神網的傷害是很大的,休克算輕的,反抗太激烈,甚至可能造成駕駛員腦死亡,這我還沒嘗試過,真的假的?將軍,要麼你給我上一課?」

林靜恆:「陸、必、行!」

「唔,」陸必行在他身邊坐下,跟智能的醫療室要了一杯清水潤喉,做了連講三堂大公開課的口水儲備,然後開了腔,「將軍,我發現你這個人不太講理,這不好,雖然別人都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但我個人認為這是封建糟粕。你看,我這機甲上也沒剩什麼能量了,咱們慢點走,距離基地還有幾個航行日,利用這段時間,咱們來好好講講道理。」

林將軍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這樣氣急敗壞過,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放開,真以為我不敢把你怎麼樣嗎?」

對於這一點,陸校長的理解距離事實真相有些偏差,但結果相去不遠,聽了對方兇狠的威脅,他非但毫不在意,還十分恃寵而驕地一攤手:「好怕怕,你想把我怎麼樣?來吧!」

林靜恆:「……」

什麼小鬼是「腳前腳後的小跟屁蟲」,胡說八道,陸信果然是個滿嘴跑機甲的完蛋貨,鬼話沒一句能信,生了個什麼破玩意!

陸必行拉開架勢:「這件事,我們可以從現象說回本質,再從本質回歸現象——」

林靜恆:「滾!」

「那不行,我得說完再滾,」陸必行心理素質相當穩定,慢條斯理地跟他倒小茬,「林,我問你,你在地下航道上發現星際海盜時,北京還在內網範圍內,你為什麼不發條信息回基地?」

林靜恆當然不可能像個好學生一樣有問必答,從鼻子里噴了口氣。

「因為不信任我們——我,還有基地里的所有人,你覺得告訴我們也沒用,反正這些人對上星際海盜,基本沒有戰鬥力,自己都能把自己嚇死,所以你自己一個人去解決,對不對?你考慮過自己為什麼要為一些不信任的、沒有戰鬥力的廢物冒險嗎?」

「宰一個源異人也算冒險?我看他不順眼,順手除掉而已,以後這種話少拿到外面說,讓人笑話。」 林靜恆冷笑一聲,接著,他深吸一口氣,拿出自己攢了大半輩子的涵養,「你現在放開我,我不跟你計較。」

陸必行涼涼地說:「謝謝了帥哥,不過你還是躺著繼續計較吧。」

林靜恆:「……」

「所以你是『順手』高燒脫水,『順手』差點在真空里變成一具浮屍,」陸必行說,「哦,對,用肌肉溶解針把自己弄成一具骷髏也很順手,你原計畫里是不是還想順手升個天?而你達成了這麼多個人成就,居然還有勇氣沖我發火,把我想質問你的話率先說了一遍——林靜恆先生,你這種惡人先告狀的精神,已經超越了教科書級別,直接進入了人間奇蹟級,你知道嗎?」

林靜恆閉上眼,聾了,同時,他開始想像把旁邊那個喋喋不休的小崽子吊起來打,以消解源源不斷的心頭內火。

雖然林上將非暴力不合作,但陸必行是對牛彈琴的專業選手,經歷過各種不聽人說話的熊孩子,對付這種人十分駕輕就熟,不管林靜恆回應不回應,他都自顧自地保持著均勻的語速,長篇大論,講到重點的地方就顛來倒去地重複三遍。

最後活生生地把林靜恆說睡著了。

陸必行終於閉了嘴,觀察片刻,鬆開醫療室的束縛爪,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林靜恆的手腕和腳踝。

還好,沒有磨損,林靜恆沒有掙動過,這個人從來不嘗試沒有意義的事。

陸必行彎下腰,手肘戳在膝蓋上,合在一起的雙手抵著額頭,剋制的抽了口涼氣。

「氣得我都超常發揮了。」他想。

不過也幸虧某人蠻不講理,不然這種時候,陸必行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相處。

有生以來,陸必行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對抗命運和世界上,別人情竇初開,他卻在忍痛蹣跚學步,別人開始沉溺紅塵,他卻做夢都在渴望掙脫大氣層。

他的時間太珍貴,一直在狂奔,從未停下來留意過路邊的風景。

這麼多年,林靜恆是第一個打破他平靜心緒的人。

陸必行低頭看了看他,又想起那襯衣下削瘦而遍體鱗傷的軀體,上了頭的熱血褪下去,一股含著畏懼的百感交集卻升了起來,他想:「我該怎麼對待你?」

好一會,陸必行就像個充滿好奇與畏懼的冒險家,屏住呼吸,用撫摸食人花的謹慎,輕輕握住了林靜恆垂在一邊的手。

那隻手非常涼——可能是氣的——也非常硬,即使手指是放鬆的,鐵石似的骨節也昭示了這雙手的力度,指甲修得整齊而乾淨,掌心卻布滿了粗糲的繭和大大小小的傷疤。

陸必行輕輕地摩挲過這隻手,緩緩將憋住的那口氣吐出來,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了一會,他清晰地感覺,到從皮膚接觸的地方開始,某種神秘的能量在攪動自己的血管,一路沸騰到胸口。

陸必行激靈一下,摸了片刻,實在局促難安,忍不住又給自己灌了一杯涼水。

他在周圍團團轉了好一會,才勉強平靜下來,調出個人終端上的航行筆記,用實驗報告的格式描述了自己對這「神秘領域」的首次探索,末了,又在最後加了幾句不那麼嚴謹的主觀感受——

「生理上,我是端坐在那,神智卻好像已經頭重腳輕地從頭頂飛了出去,繞著整個機甲艙飛了一圈。餘韻始終在刺激我的內分泌系統,胸口不斷膨脹,好像吸多了『笑氣』,連呼吸都想笑。」

「人和人之間的接觸都是這麼微妙、這麼耐人尋味嗎?可惜成年人的社交禮儀之一就是要把握好彼此的舒適距離,如非特殊關係,無緣無故地品味某個人的手聽起來像個變態,我找不到對照組。」

「愛情,到底還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然而他懸而未決的「愛情」脾氣不怎麼樣,第二天一醒過來,就熟練地搞起了冷戰。

林靜恆身體素質過硬,四十八小時後,無論是彩虹病毒還是肌肉溶解劑,都已經代謝乾淨了,而兩宿少見的安眠更是完美地消化了精神力過載的後遺症。他再去宰兩個源異人不在話下。

陸必行也不好再把他綁在醫療室里,不過顯然,對付林靜恆,他還有別的辦法。

要知道機甲——特別是小機甲上,駕駛員的許可權高於一切。

林靜恆走出醫療室開始,周圍就開始繚繞起陸校長親自錄製的《星際旅行安全須知》。

他坐下,座椅靠背上自動升起小播放器,靠牆站起來,一個小播放器又從頭頂爬過來,乾脆在機艙內到處走,機甲里的公放廣播放開喉嚨,複述起陸校長足以充當標準播音教材的聲音。

最後,林靜恆走投無路,拿起抗噪耳機,剛塞進耳朵里,就崩潰地聽見某人在裡面愉快地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林,抱歉接管了機甲上除湛盧以外的一切電子設備,包括你的個人終端——為偉大的科學技術歡呼吧,現在,本人為你播放最新修訂版的《星際旅行安全須知》,第一章……」

林靜恆:「……」

他還賤出花樣來了!

陸必行怕挨打,躲在機甲二樓的餐廳里,暗搓搓地透過精神網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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