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荊棘之路 第49章

生態艙只有一人來長, 是個小東西, 陸必行開的小機甲檔次也不高,在自爆的重甲、兇險的行星帶與飛掠而過的機甲殘骸中, 這兩個「小東西」在夾縫裡的捕撈行動, 就分外驚心動魄了——像是滔天的森林大火里, 一隻短腿的松鼠奮力起跳,去抓樹上掉下來的松果。

高速飛出去的生態艙一下把小機甲拽得失了控, 接觸的瞬間, 捕撈網就撕裂了,而這樣的高速下, 固體的捕撈手完全不能用。陸必行不敢硬拉, 只好立刻加速, 同時,他在機甲的不斷震顫中,靈巧地偏轉了一個角度,釋放了第二個捕撈網, 還沒來得及固定穩, 機甲一角就撞上了一塊殘骸。

陸必行「嘶」了一聲, 來不及去查看機身損壞情況,手速飛快地利用機甲自己的廣播,在短距離內構建了一個簡單的內網,試著聯絡生態艙:「林,聽得見嗎?要麼減肥要麼減速,我快抓不住你了!」

林靜恆沒有回答, 但下一秒,陸必行卻聽見了湛盧的聲音。

湛盧彬彬有禮地說:「陸校長晚上好,見到您很高興。」

聽見人工智慧平靜如常的聲音,陸必行快要弔死的心總算從房樑上落了地,此時,他的機甲正在上演驚心動魄的奪命狂奔,駕駛員本人卻差點把一口氣卻松到了底:「湛盧啊,我今天晚上一點也不好,肝都讓你家主人給嚇破了。」

「同意您的看法,今天真是糟透了。」湛盧在綿延不斷的爆炸與火光中,保持著均勻的語速,「這架生態艙是我利用變形功能仿造的,並不是真正的生態艙,無法提供持續不斷的營養和治療。」

陸必行:「沒問題,我這都有……」

就聽見湛盧接著說:「而我作為沒有機身的機甲核,在宇宙環境中,為主人提供等同於機甲防護罩的保護,所攜帶的電量只能持續三分鐘。現在進入最後一分鐘倒數計時——59、58……」

陸必行一口氣差點把肺噎炸了:「湛、盧!」

一克要花六百萬,還是第一星系幣,就造出了這種坑貨!

這腐朽的聯盟軍委啊,到底養活了多少貪腐成風的蛀蟲!

然而此時實在不是一個和人工智慧討論政治的好時機。

陸必行把機甲的加速度推到了極致,防禦系統沖著他的耳朵死命尖叫——因為在這個速度下,哪怕撞上一個小石子,也會輕易洞穿機甲的防護罩,讓他機毀人亡。

自殺式的加速下,陸必行用了三十秒就追上了生態艙,繼而他突然轉向,在機甲與生態艙錯身而過的瞬間,陸必行扭轉了機甲內仿重力器的方向。

一瞬間,機艙內所有非固定物品——包括駕駛員本人,一起被突如其來的重力變化甩了出去。

同時,向外擴張的引力場好像一個吸塵器,將生態艙吸了過來。

湛盧的倒計時還剩下二十五秒。

陸必行迅速打開接收裝置,捕撈網磨擦在艙門上的聲音讓人牙酸。

而同時,被這小小的引力場吸過來的,除了生態艙,還有狂蜂浪蝶一般的小星子群和機甲殘骸。一個不懷好意的機甲艙門突然穿入捕撈網中間,猛地將捕撈網纏住了,在生態艙之前撞向接收門。

陸必行被迫給了它一記粒子炮,然而生態艙卻也被彈開了。

倒計時還剩十五秒。

陸必行猛地將引力場推回原位,自己順著艙門滑落在地,尾巴骨差點摔劈了,同時,機甲靈巧地偏離了原來的軌道,一個驚險的加速從一打撞過來的星子中擦過,拋出了最後一張備用捕撈網,精確地纏住了生態艙。

還有十秒。

陸必行猛地把動力器推到緊急制動方向,機甲像神經病一樣來了個急剎,生態艙慣性地滾進了敞開的接收門。

接收門隨即關閉,迅速啟動氣壓調節機制——氣壓調節到人類能生存的環境,所需時間正好是十秒!

十秒,小機甲身披朝霞似的飛出了重甲自爆範圍。

陸必行跳起來狂奔。

接收門一聲輕響,氣壓調節完畢,從裡面打開了,開門的瞬間,湛盧的仿生態艙的防護罩就分崩離析,這回,湛盧連打招呼的電都耗凈了,無聲無息地變回機械手,垂在一邊。

陸必行扶著門框看清了旁邊的人,膝蓋一軟,差點直接跪下,踉蹌了半步,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按在林靜恆的頸動脈上:「林……林!」

林靜恆的頭順著他的手指無力地垂在一邊。

「給我點反應,」陸必行嗓子有些劈,「求你給我點反應!」

足有十來秒,陸必行才穩定住哆嗦的手,摸到了一點微弱的震顫,他剛想站起來,腿一軟又坐了回去。

機甲上的醫療艙連滾帶爬地被他召喚來,陸必行咬咬牙,一把抱起林靜恆,把他塞了進去,那人的重量輕得超出了他的想像,嶙峋的骨骼抵著他的手,他覺得自己像徒手抓起了一把燒得滾燙的木炭。

醫療艙盡忠職守地掃過傷者全身,立刻給出了報告。

條條款款簡直讓人目不暇接,活像宇宙歌姬演唱會時的開麥彈幕。

其中「彩虹病毒」、「重度脫水」、「精神力嚴重過載」、「貫穿槍傷」等字眼觸目驚心,遠遠超出了非醫護人員能處理的範圍,陸必行手足無措片刻,只好全權交給醫療艙的自動程序。

方才生死時速都沒怎麼受損的小機甲,在逃出重甲自爆範圍後,反而因為駕駛員分神,連撞了好幾個行星帶里的小星子,把本來就不怎麼結實的防護罩撞得四面漏風,機艙內連連地震。

陸必行一邊追到了無菌醫療室,一邊勉強分出精力來,拖著遍體鱗傷的小機甲,在死亡沙漠里兜圈子。

無菌醫療室的門在他面前自動門合上,把他關在了外面,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供他張望,不過片刻,就被呼出的蒸汽模糊了。

陸必行低下頭,額頭抵在玻璃窗上。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恆溫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好像劇烈燃燒後充滿了擁擠的蒸氣,理智幾乎被吞噬乾淨了。

聯盟第一機甲核蜷縮著機械手指,垂著頭,既沒有美感,也看不出有多厲害,像基地那幫小叫花子們舉著到處跑的劣質玩具,上面還沾著斑斑血跡。

陸必行瞥了他一眼,心想:「我不來,你怎麼辦呢?」

湛盧只能保護你三分鐘,三分鐘以後,你會帶著遍體鱗傷,徹底暴露在太空環境之下,也許會立刻死於宇宙射線,也許會在十幾秒後進入窒息,毛細血管與一部分細胞會破裂,自爆的重甲輻射會蒸干你身上的水分,你會永遠沉睡在死亡沙漠、無數彗星墳場中間,成為一顆絕望的星子。

而彗星仍會復活,你呢?

你不是說白銀九就在域外嗎?

你不是把每一步都計畫得周周詳詳,準備用臭大姐那個垃圾基地當誘餌,把凱萊親王一網打盡嗎?

你不應該重新召喚白銀十衛,像救世主一樣降臨於水深火熱中的聯盟,踩著無數的硝煙和骨血,再成就一段英雄的傳奇嗎?

林靜恆無聲無息地任憑醫療器械來回擺弄,陸必行忍不住抹了抹玻璃,確認著什麼似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醫療艙屏幕上的生命體征:「你不吹牛能死嗎?」

林靜恆全身都在疼——被晶元控制的源異人一槍打穿了他的下腹,而湛盧倉促之下化身的生態艙並沒有真正生態艙的減震和平衡功能,彈出重甲的瞬間他就失去了意識,而高燒與持續緊繃的心弦卻又不讓他徹底休息,幻覺和亂夢連番而上。

他彷彿回到少年時,回到了陸家。

林靜恆其實沒怎麼在陸家常住過——小時候他跟在陸信身邊,在部隊里混大,十四歲後去了烏蘭學院,又是常年住校,只有寒暑假會到陸將軍家裡小住幾天,禮貌性地和陸夫人打個招呼。

他其實不大喜歡住在陸信家裡,因為陸家非常大,陸信將軍的副官、秘書,乃至於整個工作團隊都會時常來往,也有固定房間,陸夫人偶爾還會帶學生回來,一來就來一幫,跟非法春遊組織似的,這些閑雜人等出來進去,對於恨不能自己是聾子的少年林靜恆來說,環境太嘈雜了。

他隱約知道自己只是在做夢,可那夢裡的陸家卻又真實得如鯁在喉,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乾淨、修長,只有一層漂亮的剝繭,是少年人的手,還未曾攪動過冰冷的風霜。

不遠處傳來人聲,他習慣性地皺起眉,轉身躲進背陰的樹下。樹上有人向他扔了一顆松果,林靜恆頭也不抬地抄手接住:「做什麼?」

陸將軍挽著袖子,正帶領著一幫園藝機器人修整樹梢,園藝機器人都有正經八百的程序設定,電腦里裝著整個花園的規劃圖,本可以一絲不苟地確保每一根枝葉都在完美位置,陸信那個二把刀卻偏要跑來指手畫腳,畫蛇添足。

「頂上的樹枝不修……別跟我扯標準高度,我就是標準。」陸信噴完機器人,一條胳膊吊在粗樹枝上,他轉過頭,做了個單臂的引體向上,把自己吊了上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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