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荊棘之路 第33章

臭大姐可不是什麼遵紀守法的模範公民, 別看這破基地連用電都限量, 私牢建得卻十分精良。私牢迷宮似的深藏在地下,有雙層電磁信號屏蔽層, 層層疊疊的牢門一落下, 別說是臭大姐, 就是纖細如蚊蟻也別想逃出去。

「勞駕斯潘塞先生,你先『病』幾天吧, 有需要的話, 我會隨時來找你。」林靜恆把臭大姐和他那一干衛兵繳了械,挨個扔進了單間, 分別關押, 臨走仔細欣賞了一下這地下監牢的獨特設計, 沖他一揮手,「這麼精緻的地方,你不多住幾天可惜了。」

臭大姐有心破口大罵。

林靜恆腳步一頓:「對了,我脾氣不好, 你注意不要亂說話。」

臭大姐並不敢真的激怒他, 聽了警告, 只好把污言穢語咽回肚子,憋得脖子粗了一圈,憋出一句:「你給我等著!」

說完,不等林靜恆嘲諷,他自己臉先紅了,覺得這句話說得實在英雄氣短, 像個偽娘,羞恥得要掉眼淚了。

機械手形象的湛盧豎起一根手指,提示說:「先生,您違反了聯盟軍事管理條理中『禁止虐待俘虜』的相關條款,根據估測,監禁地的面積和採光情況均不符合聯盟標準,侵犯了囚犯的基本人權,您還威脅對方……」

「唔,」林靜恆漫不經心地回答,「有人要來罰款嗎?」

湛盧:「……」

「沒有罰款,就沒有人權。」林靜恆把機械手湛盧豎起的小拇指往下一壓,「沒事不要自己錄入無關數據,跟誰學的?還翹起蘭花指了。」

私牢再往下,就是臭大姐存放機甲的地下倉庫,林靜恆帶著湛盧直接坐電梯下去——三核的重機甲簡稱『重三』,機身長達一公里以上,這種機型早在新星曆240年,就已經徹底被聯盟從軍隊里淘汰了。

「我上次見到重三,還是在烏蘭學院念書的時候。」林靜恆說。

「您入學第一年,機甲操作拿了滿分,其他科目都不很理想。」湛盧說,「陸信將軍私下致電校長,要求扣發您當年的獎學金,避免助長偏科還囂張的歪風邪氣,不過校長先生很教條,以校規為由拒絕了他。」

林靜恆一愣:「什麼?」

他入學烏蘭學院的時候才十四歲,是整個學校最小的學生,叛逆心正強,我行我素,不少老師跟陸信告過狀,他被念叨得不耐煩,就用學年末肯定能拿獎學金來打賭,賭注是讓陸將軍閉嘴一個暑假……畢竟,兩個月憋著不能長篇大論,對陸將軍來說是一場酷刑。

湛盧欲蓋彌彰地替前任主人辯解:「陸信將軍非常關心您的教育,並不是怕輸給您才作弊的。」

林靜恆:「……」

是哦,那他還挺正直的。

重三雖然古老,但畢竟是重機甲,量級與普通機甲不可同日而語,機甲「北京」拿到它面前,就像是個塑料的小甲蟲,只是稍微啟動預熱,都會引發一場小地震,如果它在地下隨便移動,大概能把一排街道頂塌了。

不過好在,它其實也不能隨便移動。

方才湛盧的精神網一覆蓋過來,林靜恆就發現了,這架機甲的機甲核損壞非常嚴重,基本報廢,也就能預個熱發出點動靜。應該是發生過機毀人亡的事故,被不法商販捕撈回來保養個外殼,當成稀罕物件高價賣到黑市,糊弄不識貨的大傻子——臭大姐還以為是基地水貨們精神力不夠,才無法啟動它的。

「這應該是新曆170年,聯盟生產的最後一批三核機甲,此後進入超時空重機甲時代,技術上翻天覆地,舊機型就停產了。」湛盧的聲音回蕩在機甲存放室,說著,機械手上打出一道熒光,落在機甲尾部,「您看,這裡有生產編號。」

「聯盟所有的重機甲都有檔案,即使報廢也都會回收,按理說不該流到外面,」林靜恆仰頭望著龐大的機身,「翻一下你的資料庫,按著生產編號查查,這架機甲究竟是怎麼回事。」

「先生,我的資料庫里無法找到這個編號,這是一台生產出廠時就沒有被記錄在冊的機甲。」

林靜恆深深地皺起眉。

重機甲與普通的小機甲不同,重甲是國之重器,軍方管理極其嚴格,從生產到報廢,都像聯盟議會後面碑林的石頭一樣有數,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走失一架。

這說明什麼?

林靜恆忽然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獨眼鷹在私牢入口等著他,沒跟下去,因為怕自己一時手滑槍斃了臭大姐,此時,他腳底下已經積攢了一層煙頭,正七竅生煙地噴雲吐霧。聽見腳步聲,獨眼鷹頭也不回地說:「你打算怎麼辦?」

「清點物資儲備和武器裝備,包括這個基地和他後面那兩個秘密倉庫,確認戰備是否充足。」林靜恆說,「然後我要利用基地的硬體打開對外通訊和定位,召集白銀十衛,白銀九是在八星系外圍失聯的,離這裡應該不遠。另外,下面有一架『重三』,機甲核損壞嚴重,正好可以把湛盧裝上去,解決他費電問題,其他地方需要找個機甲師做個檢修,我去找陸必行。」

獨眼鷹「唔」了一聲,罕見地沒跟他找碴吵架,跟在林靜恆身後,他頓了頓,忽然問:「打開對外通訊,這裡的坐標可就暴露了。」

「嗯,知道,」林靜恆說,「戰備一旦清點完畢,就沿著地下航道先轉移到斯潘塞那兩個秘密倉庫,正好拿這個基地做誘餌,給白銀九開個刃。」

獨眼鷹說:「我沒說物資——基地里這些人呢?」

林靜恆頭也不回:「關我什麼事?」

獨眼鷹神色複雜地注視著他的背影:「離開聯盟五年,也沒能讓你沾一點人情味。」

林靜恆沖他嗤笑一聲:「你是想要阿瑞斯馮的腦袋,還是想充滿人情味地在這鬼地方玩『星球大亨』?」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離開來到行政樓的大門口,就在這時,不遠處爆發了一陣歡呼。所有人都往一個方向跑去,蓬頭垢面的主婦從密集的居民樓上探出頭,追跑打鬧的蠢孩子們也都伸長了脖子——

只見空間站正中間,高高聳立的三百六十度旋轉屏幕居然重新「活」了過來,正上方的人工大氣層中浮起一層透明的黑膜,隔開白天的強光,避免影響畫質,屏幕在擋光膜下花瓣似的層層打開,托起立體的成像。

那是個老電影的片頭,慢鏡頭緩緩掃過,漫山遍野的鮮花漸次綻放,一束光從視野外打進來,埋藏在空間站各個角落的音響設備集體發出低沉的提琴協奏,音箱年久失修,有些已經壞了,有些雖然還在苟延殘喘,但是走音,荒腔走板地混雜在一起,好像來自遙遠星空之外的迴響,人們先是沉默,隨後歡呼了起來,過節似的湧進屏幕下的小廣場。

廣場早就變成了處理基地里生活垃圾的臨時堆放點,臭氣熏天、人跡罕至,人們很快開始自發動手清理垃圾,尖叫和口哨聲簡直要蓋過電影原聲。

五十年了,這個與世隔絕的空間站,他們相依為命,惶惶不可終日,從不敢期待一成不變的逼仄生活會有任何改變。

有個老人哭了,因為空間站里雖然有高樓、有人造的藍天、以假亂真的重力,可是沒有高山和深谷,沒有年復年年的寒來暑往,那些星球上的美景離他們太過遙遠,遙遠到她已經忘了拂過濕潤泥土的春風是什麼味道了。

不遠處,陸必行被一幫破衣爛衫的人們拋了起來。

「別別別,一般熱情就好了,太熱情我吃不消,大家文明觀影,文明!」他手忙腳亂地推拒,「那個爺爺就別跟著起鬨了,趕緊讓開,我非得把您老砸骨折不可!不就是一個屏幕嗎,先別激動啊,咱們要乾的工程還多著呢!」

林靜恆輕輕一皺眉,站住了。

陸必行十分靈活地從人群中鑽了出去,邁步上了一個垃圾桶,他不知從哪翻出了一個擴音器,可能還是地球年代的產物,上面積了兩個時代的灰。陸必行一彎腰揪過傻學生鬥雞,在鬥雞一臉無辜中,用他的白襯衫把拇指大的擴音器擦乾淨,暫停了屏幕上的電影。

假以時日,陸必行大概能出門組織個邪教——小小一個垃圾桶,愣是讓他踩出了星海學院禮堂的架勢。

「喂喂,」陸必行搖搖頭,「音效不行,多少年沒維護了?一會把設計圖找出來,我們挨個挖出來修——大家好,我是你們老大斯潘塞先生剛從天上撿回來的,我的主業是老師,副業是修理工,上至機甲商船大氣層,下至水管灶台能源板,除了天上的等離子能量塔和諸位家裡的馬桶,其他都可以來找我諮詢。」

眾人鬨笑。

獨眼鷹嘆了口氣,打算穿過人群去把陸必行叫回來。

林靜恆卻沒動,靠在風騷的行政樓建築下,他遠遠地注視著在垃圾桶上發表演講的年輕人。

「這只是第一步,」陸必行興緻勃勃地給基地的居民們畫大餅,「屏幕修好了,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把環城的音響也修好,畢竟娛樂才是人生大事,等大家能一邊看電影一邊工作的時候,我們干點其他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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