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寇忱的信讓霍然趴在床邊笑夠了五分鐘, 笑完又有點兒悵然。

雖然這封信很短, 用詞也幼稚得像個小學生, 但他能確定這是寇忱認真寫的,還能感覺得出寇忱挺愛他爸,寇老二也挺愛他兒子的, 只是就像寇忱說的,不同款,無法相互理解, 或者說寇忱能試著去努力理解, 寇老二卻因為某些固執的「我是你爹」的想法而很難理解寇忱。

在這一點上,霍然覺得自己父母就要開明得多了。

雖然他們的開明也許是基於曾經的那個悲劇, 但畢竟他們努力地讓自己在一個沒有什麼要求,寬鬆得讓很多人都羨慕的環境里長大, 這種看似「什麼都不管」的狀態,背後其實是老媽老爸巨大的付出。

-我已經長大了, 慢慢能體會到你們對我的寬鬆大度背後的擔心,對於我來說,這也是種壓力, 其實我能承擔的事比你們想像的要多得多, 希望你們能放鬆一些,開開心心的

這是他信里的中心思想,這麼一比較,他和寇忱的信簡直是天壤之別。

「你他媽就是蜜罐里長大的吧。」寇忱站在距離他們班那棟教學樓至少一百米的一棵樹下,看著陸續到來的家長。

「怎麼了。」霍然問。

「對你爸媽一點兒抱怨都沒有, 」寇忱看了他一眼,「這麼好的兒子,我爸肯定想要一個。」

「你爸也挺在意你的,」霍然說,「你自己也能感覺到,只是方式不能接受吧,這樣的父母太多了。」

「老袁這樣的老師太少了。」寇忱說。

「你一會兒去聽聽嗎?」霍然問。

「不聽,食堂聊天兒去,」寇忱說,想想又補了一句,「聽幾句就去。」

徐知凡爸爸沒有來參加家長會,去了警察局,他們幾個打算一會兒家長會開始了就一塊兒去食堂聊聊,省得徐知凡覺得鬱悶。

胡阿姨家裡有沒有報案他們不太清楚,徐知凡爸爸大概上個月去報的案,一直沒有什麼進展,現在胡阿姨醒了,他爸又去了一趟,還是想著警察去問問也許能問出些東西來。

「我靠,我爸來了。」寇忱迅速躲到了樹後頭。

「躲什麼啊?」霍然看了他一眼,「他不是已經知道你成績並且已經嘲諷過了嗎?」

「不知道,」寇忱靠在樹後,「我看到他就想躲。」

「怕他打你嗎?還是罵你啊?」霍然往那邊看了看,寇老二如同黑社會微服私訪,跟不知道誰的家長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進了教學樓。

「他倒不至於在外面打我罵我。」寇忱說。

「那你躲個屁,」霍然說,「他進樓里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躲,」寇忱從樹後探出頭看了一眼,然後又「就是想躲,我覺得咱們這個年紀的人,特別男生,大多跟父母在一塊兒都會尷尬,我還是盡量避免會面吧。」

「我沒有。」霍然勾勾嘴角。

「所以咱倆互補了。」寇忱說。

霍然思考了一下,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互補上的。

家長都到齊,老袁和伍曉晨抱著一個箱子也進了樓里。

徐知凡許川他們幾個人從辦公樓里走了出來,沖這邊招了招手。

「先上去聽一耳朵吧。」徐知凡說。

「行。」幾個人都點點頭。

上樓之發現教室外面全是他們班的學生,平時開家長會,一個個都躲出去,要能徹夜不回就更美了,這回差不多全班都擠在門口了,樓梯上也站著不少,還有別的班的學生。

「你們班每次都特立獨行啊。」有人說。

「羨慕吧。」江磊也沒看清是誰問的,擠上樓的時候隨口就接了一句。

「碰上個不能理解的家長投訴一下,你們老袁就得有麻煩。」又有人說。

「說話注意點兒啊,」許川說,「咒誰呢?」

「快呸!」魏超仁惡狠狠地看著旁邊的人,「剛誰說的快他媽呸!」

「呸呸呸,」文2一個男生呸了幾聲,「行了吧,這麼迷信。」

「說別人不管,說老袁就得呸。」魏超仁說。

七人組擠到了門口。

教室門大開著,家長們坐滿了教室,教室最後頭主任照例拿著椅子,跟幾個老師一塊兒坐那兒聽著。

主任雖然平時永遠板著臉,誰看誰怕,但每次老袁要玩什麼「幺蛾子」他都會同意,還會過來湊熱鬧……不,觀摩。

老袁沒站在講台上,而是在教室里來回走著,親自給家長們發信,伍曉晨抱著裝信的箱子跟在他身後。

「今天的家長會,其實跟學生的關係不大,」老袁一邊給家長們遞信,一邊慢慢地說,「之前我強調過,除去特殊情況之外請一定,必須,讓父母來參加,因為這是一次真正的家長會,是真正的老師和家長之間的交流,交流的過程不是背著你們的孩子說他們的是與非……」

「請先不要打開哦。」伍曉晨輕聲提醒家長。

「至於交流的結果,肯定不是為了讓你們回去炫耀孩子,」老袁說,「更不是為了讓你們回去用『你們老師說的』這樣的理由打罵孩子,我們這次交流的目的有兩個……」

老袁把信都發完之後回到講台上,胳膊往講台上一撐,往下面一臉迷茫的家長臉上掃了一圈:「一,學會尊重,這些信是孩子出於對我,對你們的信任才寫下的,他們在信里暢所欲言,可能有開心,有抱怨,甚至可能會有過激的話,能寫下這些東西,是因為信任,所以我希望各位家長對得起他們的這份信任,回報他們以尊重,請為你手上那封信的主人保密,那是他們珍貴的心裡話。」

教室里的家長都安靜了下來,有的看著手裡的信,也有的看著老袁,還有些若有所思,但沒有一個家長提前拆信。

「二,學著去真正理解你們的孩子,」老袁繼續說,「你們手上的信,它們的主人,也許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信里的他可能並不快樂,他可能會有諸多的鬱悶和不滿,它們的主人,也許會是那個會讓你說出『別老跟那種人玩』的孩子,他可能幽默有趣……一切都不可知,一切又都有可能,這就是你們的孩子,希望各位家長跟我一起,從今天,從現在開始,試著放棄你們『為人父母』的高度,用孩子的視線,去了解孩子。」

短暫的安靜之後,教室里有人鼓了鼓掌,緊跟著一片掌聲響起。

「今天有三位同學的家長因為有事沒能來參加,所以多出來的三封信會由我,主任,和孫老師來拆開,」老袁走下講台,把兩封信給了主任和小孫老師,「另外,如果有哪位家長對信里的內容有疑惑,請單獨跟我聊,看信的形式是閱後即焚,伍曉晨同學會在最後把信都收回來,感謝大家的配合。」

老袁宣布了可以開始拆開信之後,教室里的家長都低下頭開始拆信,很安靜,只能聽到細碎的紙張的聲音。

「我操,我好像看到我的信了。」江磊小聲說。

「誰家長拿到了?」霍然問。

「不認識啊,」江磊說,「看著挺和氣的阿姨,我那個信里罵我媽扔我玩具了,這事兒我記了十幾年了,估計能記一輩子。」

霍然轉頭盯著老爸後腦勺,他家平時一般都是老媽開家長會,但是這次聽說是這樣的形式之後,老爸強烈要求來參加。

這會兒老爸正專註地看著手裡不知道哪個同學的信,能看到信挺長的,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兩張紙。

老爸看了一會兒之後,霍然能從他的側臉看到他笑了笑。

寇忱他爸的表情就不太一樣,同樣看得很認真,但是皺著眉,信上只有短短几行,他卻一直反覆地看著。

門外擠著的學生也都安靜得很,一塊兒盯著裡面的父母們。

幾分鐘之後,突然有一個阿姨趴到了桌上,過了一會兒她的肩膀開始輕輕地抖動。

「我媽媽,」唐維說,「不知道看到誰的信了……看到誰家孩子的不開心了吧。」

接著又有幾個媽媽低下了頭,拿手抹著眼睛,霍然甚至看到幾個爸爸也以很快的速度偏開頭抹了抹眼睛。

也許是受到了教室里場景的傳染,外面的同學也有開始哭。

比起父母們,他們哭起來就放肆得多了,全都帶聲兒,還有人肆無忌憚地擤鼻涕,沒多大一會兒,教室里里外外就全是眼淚了。

霍然覺得有些神奇。

也許是老袁的那些話,也許是這樣的氛圍,裡面的家長看到了外面這些哭泣著的孩子的心裡話,眼下觸動,比很多道理都管用。

也許過了今天,有一半以上的家長就會恢複原樣,剩下的一半里又有一半觸動了幾個月,一半一半又一半的,努力試著理解個一年半載的,最後真正能開始試著改變想法的家長可能少之又少,但不管怎麼說,這次家長會都挺有意義了。

霍然沒有哭,相比很多同學,他並沒有哭的理由,比如寇忱……

他轉過頭,立刻看到了寇忱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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