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陳慶掛掉電話之後, 程恪舉著手機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 才把手機放回了床頭。

雖然平時跟陳慶每次都非常費勁,說不上兩句就盼著結束, 但這會兒他卻並不希望陳慶掛電話。

因為掛掉電話之後, 他就得繼續自己一個人面對還裹在床單里的江予奪。

江予奪應該已經恢複正常了, 只是他還會不會再次攻擊,強度會有多驚人, 程恪都無法判斷。

其實從認識江予奪的時候開始, 他就時不時會覺得這人神叨叨的,不過也一直沒有仔細琢磨, 除去他跟江予奪並沒有熟到可以探究得這麼深的程度之外, 大概也有他對江予奪某些不被覺察的好感。

無論這種好感是來自這個人本身, 還是因為他現在正經歷著人生最大的變化,總之是客觀存在的。

現在猛地需要面對這樣一個江予奪,程恪突然感覺有些迷茫了。

他站在床邊,看著還在床單里安靜躺著的江予奪, 不知道這會兒是應該說點兒什麼, 還是該就這麼守著,或者是把床單打開看看江予奪的手。

站了一會兒, 他右邊肩膀開始有點兒疼,這是之前被江予奪咬了一口的位置。

他走到衣櫃前, 打開櫃門把裡面的穿衣鏡拉了出來, 不過鏡子對著自己之後他第一眼看的是床上的江予奪,看到他並沒有動, 這才往自己肩上看了看,白色T恤上能看到滲出來的血跡。

江予奪這一口咬得的確相當認真,他扯開衣領,破了三個口子,都是圓的,已經腫了起來。

不過比起這個咬傷,他臉上被砸的那一拳更讓他介意。

太明顯了。

右眼角下方又紅又腫的還帶著青。

他嘆了口氣,關上櫃門,又往江予奪那邊掃了一眼,走出卧室去了廚房。

冰箱里沒有冰塊,不過有酸奶,他拿了一罐出來按在了眼角,也沒再回卧室,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獃。

陳慶其實來得挺快的,也就半個小時,門鈴就被按響了,但程恪去開門的時候,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太慢。

「三哥!」門剛開了一條縫,陳慶的聲音就已經擠了進來,「你沒事兒吧!」

卧室里的江予奪沒有回答。

「積家你沒事……」陳慶進來之後看到了程恪的臉,愣了愣,立馬壓著聲音,「眼睛怎麼……疼嗎?要不要去看看,我開了車來的。」

「你先看看你三……」程恪往卧室指了指。

本來還有點兒擔心陳慶看到江予奪被裹成個老北京雞肉卷會大驚小怪,結果他這一回頭,發現江予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床單里出來了,正坐在床沿兒上,除了頭髮有點兒亂之外,一切如常。

程恪愣住了。

「三哥?」陳慶走了過去,「你怎麼樣?」

「沒事兒。」江予奪用右手托著自己的左手腕。

「他手腕大概脫臼了,」程恪看著江予奪,「我剛……勁兒可能使大了。」

陳慶低頭看著他的手:「脫臼了?」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沒等程恪說去診所看看,他已經用右手抓住了左手,然後猛地往外一拉。

「你!」程恪只覺得自己手腕都跟著一陣巨痛,迅速地轉開了頭。

他知道江予奪是在給自己脫臼的手腕複位,但醫生幫著複位跟自己就這麼拽著手腕複位,給人的視覺感受還是完全不同的。

但餘光里能看到陳慶似乎比他鎮定,站在江予奪面前沒有動,只是盯著他還在使勁的手。

「好了嗎?」過了一會兒陳慶問了一句。

「嗯,」江予奪站了起來,「你樓下等我。」

陳慶看了程恪一眼,轉身走了。

程恪感覺江予奪是想說點兒什麼,解釋,或者道歉。

但他倆就這麼面對面站了能有一分鐘,江予奪卻一個字也沒說。

程恪也想說點兒什麼,不過同樣沒能說出來。

又愣了一會兒,江予奪動了動,轉身去床頭把衣服褲子都穿上了。

程恪這時才震驚地發現江予奪身上一直只穿著一條內褲,打架的事兒大概是刺激太強烈,他之間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江予奪穿好衣服,拿過手機,低頭在手機上戳了幾下,程恪聽到自己的手機在客廳響了一聲。

「我把陳慶的號碼發給你了,」江予奪把手機放到兜里,「以後……他來收房租,有什麼東西壞了要修要換都可以叫他。」

「哦。」程恪應著。

「你還傷著哪兒了嗎?」江予奪問。

程恪摸了摸自己腫了的眼角,有點兒疼,不過身上別的位置都還行,除了肩膀都沒什麼感覺,他搖了搖頭:「沒。」

江予奪點了點頭,又站了兩秒,從他身邊走過,出了卧室,接著房門響了一聲,江予奪走了。

程恪嘆了口氣,坐到了床上,對著地板出神。

應該說句對不起的。

江予奪進了電梯之後有些後悔。

但對不起似乎沒有什麼用。

越是嚴重的事,對不起就越顯得單薄無力。

而他從小到大,這三個字的使用頻率,大概比我相信你高不了多少,沒有這個習慣,沒有這個意識。

而且今天他對程恪已經說過一次對不起了。

一天之內兩次對不起。

聽上去非常可笑,也非常沒有誠意。

也許現在最有誠意的方式,就是不再出現在程恪的生活里。

陳慶把車開到了樓下,江予奪上了車。

車門一關他就摸了摸兜,想拿根煙,但口袋是空的,應該是放在程恪家裡了。

「你那個手還得固定一下吧?」陳慶拿了自己的煙和打火機遞給他。

「嗯,」江予奪點了煙,「我回去處理一下就行。」

「積家那個眼睛沒事兒吧?我看腫得厲害。」陳慶說。

「不知道,」江予奪皺了皺眉,「你有空給他打個電話再問問。」

「好。」陳慶發動了車子,往大門方向開過去。

「我把你號碼給他了,」江予奪說,「以後房租什麼的你去收。」

「行,」陳慶點頭,想想又看了他一眼,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像下了決心似地問了一句,「你不是挺久沒這樣了嗎?認錯人什麼的。」

「昨天晚上看鬼片兒來著,」江予奪把天窗打開了一條縫,「估計嚇著了吧。」

「你倆怎麼這麼無聊,不是玩你畫我猜就是看鬼片兒,」陳慶嘆了口氣,「吃吃燒烤喝點兒酒什麼的多舒服。」

江予奪沒說話,仰頭看著天窗那條縫。

陳慶今天還算是貼心,一直把他送回家都沒再說話。

進了屋之後幫著他把手腕用繃帶固定了一下之後就上班去了。

江予奪站到窗邊,從窗帘縫裡往外看著。

的確是很長時間了,自從幾年前把陳慶暴打了一頓之後,他就一直沒再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也許真是不該看鬼片。

他很少看鬼片,或者說他很少看電影。

無論什麼樣的片子,什麼樣的故事,總會有那麼一兩個點,甚至是完全不相干他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的點,會讓他回憶起以前的一些細節。

而鬼片就更直接,恐懼。

無論什麼樣的恐懼,它都是恐懼。

恐懼一但被真正勾了起來,他哪怕是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都不再管用。

一直到程恪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都沉浸在恐懼里。

你是只狗,現在是小狗,以後會是大狗。

你有名字嗎?名字是我給你起的,自然也可以拿走。

蹲下!起來!蹲下!起來!跑!跑!跑!

不要閉眼睛,不要看別的地方,盯著你的對手!

你只有一次機會出手,他不倒下,你就會倒下,不要給他機會起來……

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會有對手出現。

……

江予奪一直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光線從灰暗變得越來越明亮,然後變得刺眼,再慢慢暗淡下去,最後變成一片昏黃。

沒有看到可疑的身影,沒有聽到可疑的動靜。

也許是自己變得遲鈍了,離開那樣的日子已經很久了,高強度高壓力的訓練下才能保持的敏銳正在一點點地退去。

「沒事了,以後你們都安全了,你們都是安全的了,不會再有任何人傷害你們,不會再有任何人傷害你。」

有人跟他說過這句話。

但他不記得這個人是誰了。

他只知道不能相信任何對自己示好的人,任何讓你放鬆警惕的行為之後,都是下一次攻擊。

但他相信過這句話,非常認真地相信過。

因為這是他一直期待著的。

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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