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喬念朝的新紀元

他這次見方瑋只想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們之間還有沒有重續舊緣的可能,要是沒有,他從此心裡就乾淨了。

喬念朝在那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他喜歡上了連隊豬圈那裡的氛圍,還有餵豬的趙老兵。趙老兵的真實姓名叫趙小曼,男人起了一個女人的名字,喬念朝對趙小曼的名字印象深刻。

喬念朝之所以下定決心去餵豬,沒有人能說清楚那一時刻他的心裡是怎麼想的,他自己也說不清,反正在那一刻,他覺得這裡的環境很適合自己的心情。這裡只有幾頭豬,還有趙小曼,他喜歡這裡的豬和人。喬念朝申請去餵豬,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他是在父親找他談完話的第二天。別人自然不知道他們父親談話的內容,在這種情況下,喬念朝想出到連隊去養豬,連隊幹部還以為這是首長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了,喬念朝和父親談完話之後,思想認識水平有了一次大躍進,自願申請到連隊最艱苦的地方工作。

連隊最臟最差的工作,可能就是餵豬了。剛當兵的青年人,走進部隊都是滿懷理想壯志的,當然沒有人願意去餵豬。餵豬的編製放在炊事班。炊事班還好一些,那畢竟是給人做飯,餵豬算什麼!

喬念朝看中的不是這些,他搬到豬圈旁那間小房子里,一下子就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踏實。以後再也不用出操、跑步了,他和趙小曼一起,和豬打交道。很快,他就喜歡上餵豬這個行當了。說到喜歡,他是真心的。

早晨,連隊其他戰士列隊出操的時候,趙小曼和他剛剛起床,開始打掃圈舍和周邊的衛生,打掃完衛生的時候,別的人已經收操了,他們開始給豬熱食,有一口大鍋,泔水放在鍋里,熱氣騰騰的樣子,然後用桶提著,倒進豬圈的槽子里,豬們就幸福得一邊哼哼著,一邊吃食。

喬念朝望著眼前這種景象有幾分感動,他叼支煙在嘴上,蹲在那裡,入神入定地望著那幾頭豬。豬很快就接納了他,已經把他當成親人了。不管他喂不喂它們,它們只要一聽到他的腳步聲,總會側起身子,就是最懶的那頭白豬也會睜開眼睛,甜蜜期待地望著他。他想人和豬是有感情的。

趙老兵趙小曼也蹲在那裡,他不望豬而是瞅腳下的螞蟻,兩隻螞蟻在爭一粒飯,你爭過來它爭過去。趙小曼不時地把那粒飯一會兒挑到這兒,又一會兒挑到那兒,逗弄得兩隻螞蟻相互介蒂,又相互費勁巴力地尋找著已經到嘴的食物,看到那兩隻螞蟻很忙亂的樣子。趙小曼就吃吃地笑。

以前喬念朝經常能夠遠遠地看到趙小曼這樣一副痴痴獃獃的樣子。那時,他把趙小曼想像成傻子或者弱智。總之,那時的趙小曼和自己的生活遠得很,不著邊際。現在,他和趙小曼已經是同類人了,就多了許多的悟性和理解。他喜歡趙小曼這個人,他質樸得可愛。

晚上那段時光,是一天最漫長的時候,有時兩人就蹲在豬舍外面的空地上,有時坐在屋內的床上,兩人關著燈吸煙,煙頭在他們的嘴邊明明滅滅的。

趙小曼就說:喬念朝,你爸在老家是個啥「倌」?

這句話問得喬念朝一驚,他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自從上次和父親談了那次話之後,他最怕別人提到父親。以前他虛擬著把父親想像成是自己可以依傍的大樹,最後他發現不是。

趙小曼就吃笑一聲之後,才說:我爸是牛倌,全隊的牛都歸他管。從我記事起,我爸就當那牛倌。剛入伍的時候,連長問我有啥特長,我說我能當牛倌,結果我就來餵豬了,當上了今天的豬倌,你爸是啥倌呀?

喬念朝樂了,樂得哏哏的,他憋著氣說:我爸是羊倌,放著全隊的羊,有好幾十隻呢。

趙小曼就一副遇到知音的樣子,拍著大腿說:我說的不錯吧,這叫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爸要不是羊倌,你一準不會喜歡豬。像咱們農村長大的孩子,從小就喜歡豬呀、羊呀、牛呀啥的,你說是不?

喬念朝在黑暗中瞅著趙小曼,點了點頭,這次他沒樂。

趙小曼又說:啥人啥命,俺爸是牛倌,你說我能出息到哪去。當幾年兵,養幾年豬,等我回老家了,俺爸放不動牛了,我就去替他的班,給全村放牛去。

趙老兵的話平靜如水,他沒有抱怨生活,更沒有哀嘆命運的不公。

趙小曼還說:本來去年我就該走了,連里找不到餵豬的,連長勸我再干一年,我就再干一年,多干一年少干一年能咋地?人反正能活幾十歲呢,也不差這一年,你說對不?

喬念朝在那一瞬間,似乎一下子走近了趙老兵。趙老兵這種生活態度讓他感到吃驚,同時,他在心裡也真心實意地佩服趙老兵。趙老兵的年齡並不大,他似乎已經把生活悟透了。

趙老兵生性就是一個不與人爭、不與人搶的人,什麼事都能想得開、看得透。喬念朝一走進趙老兵,他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雖然,他還沒有看透人生和將來,此時,他是安靜的。慢慢地,他也開始喜歡那些不會說話只是哼哼的豬們了。

他和趙老兵晚上躺在床上,也經常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趙老兵說:我當了四年兵,餵了四年豬,別人都不願意理我這個豬倌,不願意搭理我,我呢,也不想和他們摻合,沒人跟我說話,我就跟豬說話,豬不嫌我,時間長了,就跟它們處出了感情。每年八一呀,元旦、春節啥的,連隊殺豬,看著我養得白白胖胖的豬被抓走殺掉了,我心裡難過,後來我就不看了。連隊要殺豬我就請假去別的連隊看看老鄉,等他們拾掇完了,我再回來,肉一口我都不動,傷心哪。

喬念朝的眼前,趙老兵的形象漸漸豐富起來,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中,他喜歡趙老兵。

炊事班隔三差五地要開班務會,開班務會前有人來通知趙老兵和喬念朝。兩人就拿著馬扎到炊事班去開會,開會無非是學習報紙或者傳達連隊的一些指示或精神,然後挨個地表決心,炊事班的人表決心無外乎就是想方設法把連隊的伙食搞上去,讓全連的官兵滿意。輪到趙老兵和喬念朝發言時,趙老兵的發言乾脆利索,他誰也不看,只盯著眼前的半截煙,蔫兒不唧唧地說:把豬養好,完了。

喬念朝也學著趙老兵的口氣說:把豬養好。

炊事班長就笑,別人也笑,班長就說:你真是你師傅的徒弟。

別人仍笑,喬念朝不笑。

炊事班長就宣布散會了,喬念朝沒有急於走,而是繞到伙房裡,他已經看到了那個大鋁盆里放著一堆饅頭,他拿了幾個饅頭,被炊事班長看見,就問:沒吃飽?

他答:沒吃飽。

班長就大度地揮揮手說:拿去吧,咱們都是炊事班的人,這點兒特殊還是可以搞一搞的。

炊事班長是個南方人,什麼事都用搞一搞去說,語言就有了節奏和形狀。他經常搞一搞,搞得很明白、很徹底。

喬念朝在炊事班拿饅頭自己並不想搞,而是給豬搞,他來到圈舍旁,從口袋裡掏出饅頭沖那隻黑豬說:老黑子,過來搞一個饅頭,這是班長大廚送你的。

又說:來,小胖子,你也搞一個,這是你班長大哥送的。

趙小曼在一旁聽了就笑,笑彎了腰,笑疼了肚皮。

於是兩個人就趴在豬圈的護欄上看著豬們在搞饅頭。

趙老兵就說:你這人我看出來了,心眼兒不壞,對豬都這麼好,你一定能接好我的班。到年底的時候,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喬念朝一聽趙老兵提走的事,他心裡就忽悠一下兒,他真的有點兒捨不得趙老兵走了。於是,他說:趙老兵,能不能再多干一年,陪陪我。

趙老兵笑一笑,搖著身子哼著小曲兒回宿舍去了。喬念朝也跟在後邊。趙老兵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日記本,又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他道:看看,這是你未來的嫂子,漂亮不?

喬念朝接過照片,那是一個長得很甜的女孩照片,梳著兩隻小刷子,正天真無邪地望著前方。

趙老兵就說:這是我前年探家時訂的對象,她都等我兩年了,今年秋天回去就結婚。

趙老兵一臉的幸福和嚮往。

喬念朝想到了方瑋,心裡又陰晴雨雪地很不是滋味。一晃,兩個多星期沒有見到方瑋了。她現在幹什麼呢?喬念朝一想到方瑋,就有些走神。

趙老兵拍著喬念朝的肩膀說:等明年你探家,別空手回來,咱們當兵的,就是探家這一鎚子買賣,該訂婚就訂,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喬念朝沖趙老兵苦笑了一下兒。

趙老兵不知道喬念朝為何苦笑,獨自欣賞著未婚妻的照片,哼著支離破碎的小曲兒,一副幸福生活萬年長的樣子。

喬念朝又問:你不怕她日後反悔。

趙老兵就睜大眼睛: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訂了婚,你想辦法把生米做成熟飯,還怕她跑了?你說是不?

看樣子趙老兵已經把生米做成熟飯了,要不然他不會那麼踏實和幸福。喬念朝心想:真看不出,那麼蔫兒巴唧的一個人主意還不少。

喬念朝想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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