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算不如天算

其實在父親沒來部隊之前,他一直把父親想像成是自己背後的一棵大樹,是他從心裡虛擬的一棵樹,可眼前的情況是,父親不是他想要的那棵樹,他的大樹突然倒下了,他失去了根基。他蒙著被子,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他又怕被人聽見。

喬念朝做夢也沒有想到,新兵連結束後,他被分到了劉雙林那個連隊,確切地說,是五團三營的機槍連。

在新兵連快要結束的時候,喬念朝的最大願望就是儘快儘早地離開劉雙林,離他越遠越好。喬念朝知道自己和劉雙林是兩種類型的人,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實在不行,真要在一起共事的話,那將是一種悲哀的事情。想必劉雙林也意識到了這種悲哀,當新兵連長宣布完新兵分配名單時,劉雙林的臉色也不好看。這次新兵同分到機槍連的共有三人,只有喬念朝是城市兵,另外兩個都是農村兵。新兵名單公布之後,他們站在操場上等待著老連隊的車來接他們。

新兵連結束了,劉雙林自然地也結束了新兵排長的使命,他也背著自己的行李和新兵一樣,等待著自己連隊的車把他接回去。他和喬念朝等幾個新兵站在一起。喬念朝非常地不願意和劉雙林這麼站在一起。他聽見了方瑋那幾個分到師醫院的女兵,她們嘰嘰喳喳地在議論著師醫院。

在這之前,喬念朝和方瑋的感情已經冷淡下來了。環境是會改變人的,他們的感情就是因為環境對他們的改變。喬念朝甚至後悔來當兵了,如果不當兵的話,方瑋也不會來當兵,她肯定就會到地方上班去了。那樣的話,他們的感情也許不會像現在這麼糟。歸其原因,喬念朝把責任推到了劉雙林身上。在他的眼裡,劉雙林對方瑋的好是有陰謀的,方瑋卻沒有看清這種陰謀,一味地覺得劉雙林這人還不錯。因為他們感受的生活角度不一樣,他們在看人看事時,就是截然相反的兩種結果。正是因為這種結果,喬念朝和方瑋兩人在一起時,總會為一個問題的看法不同而不歡而散。他們在新兵連這三個月的時間裡,總共也沒有幾次單獨相處的機會。更多的時候,他們只能隔著人群相望著。表面上他們很近,都在一個新兵排里,真實的生活讓他們的情感卻遠了。

喬念朝向方瑋那幾個女兵走去,此時他已經心灰意冷了,他的想法就是儘快結束這幾年的部隊生活,然後讓自己換一種活法。此時,他叼著一支煙,軍帽也有些歪斜。新兵連是不允許戰士吸煙的,以前他羨慕章衛平吸煙的樣子,覺得那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應該與生俱來的。也是因為章衛平那份成熟的瀟洒,使他產生了離開軍區大院出門闖蕩的念頭。沒想到,頭三腳的第一腳就讓他受挫了。更沒想到的是,他遇到了劉雙林這樣的排長。他現在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他不僅當著眾人吸煙,還歪戴著帽子,他的樣子竟像一個流里流氣的痞子兵。

方瑋也看見了他,她一看見他臉色就不怎麼好看。

方瑋說:你怎麼又抽煙了?

喬念朝說:劉雙林那小子看不慣我,你也看不慣我?

方瑋有些生氣:你看你像個什麼,你不想當兵,當初不來多好。

喬念朝擺出一副一不做二不休、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說:你現在眼光高了,看不起我了,是不是?

他把捲煙斜叼在嘴上,伸出手把帽子反戴在了頭上。

方瑋的臉紅了,又白了。她站在那裡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干瞪著眼前樣子不三不四的喬念朝,她覺得短短三個月的部隊生活竟讓喬念朝變了一個人。

喬念朝故意說:你是嫌我給你丟人了是不是,要是你覺得我給你丟人了,你可以裝作不認識我。

喬念朝把壓抑了三個月的不滿和不快,想一口氣都說出來。就在這時,有人喊方瑋,師醫院的車來接她們了。師醫院裡派來的竟是一輛救護車,很顯眼地停在新兵連的門口,方瑋聽見有人喊她,提起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一直到她上了車,頭也再沒有回一次。

喬念朝把煙頭彈到了地上,這時候的他更加心灰意冷了,他想儘早結束這段不堪回首的部隊生活。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當初下決心到外面獨自闖蕩,又選擇了從軍這條路,是錯誤的決定。

喬念朝到了機槍連之後,劉雙林以前帶過的那個排,已經有兩個老兵轉業了,喬念朝就順理成章地被分到了劉雙林那個排。喬念朝的天空便完全黑了下來。

那天夜裡,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到了大半夜,他想到自己的前途和命運,也想到了自己和方瑋的關係,看來,他和方瑋的關係也就這樣了,無法挽回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敗的痛苦。思前想後的,天快亮時,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早晨出操的時候,喬念朝聽到了起床號聲,班裡的戰友動作麻利起來了,有許多做好人好事的兵,天不亮的時候已經起床了,幫廚的幫廚,打掃衛生的打掃衛生,沒有幾個人躺在那裡睡懶覺了。新的一天早在起床號吹響前就已經開始了。

喬念朝在號聲中掙扎著坐了起來,可他一雙沉重的眼皮實在不爭氣,他睜了幾次,眼皮都沒有睜開,索性他又躺下了,還蒙上了被子,心安理得地又睡了過去。

直到全排的人出操回來,喬念朝還沒有睡醒的意思,劉雙林氣呼呼地站在了他的床前,他還在睡覺。劉雙林一把掀開了他的被子,喬念朝一驚,這回醒了。這才發現,他的床前不僅站著劉雙林,還站著班長和其他幾個老兵。

他坐了起來,忙扯過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

劉雙林說:喬念朝為什麼不出操?

喬念朝心想,自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有劉雙林這個剋星在,他以後就不會有好日子過。其實,在他的心裡就有了這樣的一種情緒,只不過,那時他還沒有想明白,現在他一下子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也就什麼都無所謂了,他只想儘早結束這種惡夢般的生活。想到這兒,他就梗起脖子說:我病了,咋地?

劉雙林在喬念朝面前顯得沒有了主張,喬念朝不僅是他新兵連帶過的兵,現在還是自己排里的兵,這個刺頭兵他調教不好,無疑會影響他這個排的工作,他這個排長是有責任的,接下來的事情毫無疑問地會影響到他的進步。事情就變得嚴重起來了,他意識到,他的麻煩開始了。

平心而論,劉雙林涉世不深,他還真的沒有見過喬念朝這樣的刺頭兵。自己當兵時,別說想壞,哪怕比別人落後一點兒,他都會感到未來沒有了光明。他們這些農村兵,把所有的夢想,都寄托在了當兵這幾年的時間裡,就是提幹不成,能入個黨,那也算沒白在部隊里走一趟,回到家鄉這也是一種資本。就是城市兵,沒有農村兵這麼能吃苦,他們也是不甘人後的,即便不在部隊,他們還希望自己的檔案里多寫一些表揚的話,為以後找份好工作打下一個好的基礎。劉雙林還真是第一次看見喬念朝這樣的兵,一開始就不想要求上進的兵。

劉雙林伸出手要摸一摸喬念朝的頭,被喬念朝粗暴地推了回來。他現在已經無所謂了,什麼樣的人在他的眼裡,也都不是個人物了。他在心裡想,不就是個複員么,大不了就離開這裡,回到城裡找份工作,開創他順心如意的新生活。

劉雙林在喬念朝面前一連轉了好幾圈,也沒有想出一個好主意,最後,他想出了一招,他知道,喬念朝這樣的兵是見過世面的,父親是軍區副參謀長,他怕誰呀?他只能用軟的,用情感去感化他。

於是,劉雙林冷靜下來,換了一種抒情的口氣說:念朝,身體不舒服你就休息吧。又沖身邊的班長說:你去告訴炊事班做一份病號飯。

班長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但還是去了。

喬念朝想,自己一不做二不休,裝病就裝到底,他索性又躺了下去。劉雙林背著手在喬念朝的床前站了一會兒,最後也走了。

那天早晨,劉雙林親自把病號飯端到了喬念朝的床前,那是一碗雞蛋面,他眼看著喬念朝狼吞虎咽地把那碗面吃完了,喬念朝這時仍沒有下床的意思,而是把身子倚在床頭上,點了一支煙,眯著眼睛很舒服的樣子。他喜歡看劉雙林這種低三下四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有一種翻身做主人的快感。

劉雙林坐在對面床邊上,身體向前傾著,樣子顯得很謙恭。劉雙林用一種誠懇的語氣說:念朝哇,咱們在新兵連里相處三個月了,總的來說還算不錯的,有啥意見你就提,總之呢,我希望你能夠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戰士。

劉雙林打心裡往外,真的不希望喬念朝這麼刺頭下去影響全排的大好局面,這樣的情況他是不願意看到的。

喬念朝不領他這個情,歪在那裡吐煙圈。

在以後的日子裡,喬念朝的表現便可想而知了,想出操就出操,想訓練就訓練,他不用找別的借口,只說一句,我病了,便掉頭離開隊列回宿舍了。很快,喬念朝便成了機槍連最難纏的兵。

機槍連的全體幹部對喬念朝的問題很重視,他們集中在連部里,煙熏火燎,挖空心思地研究喬念朝這個兵,他們還沒有遇到過喬念朝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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