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讓人伺候上廁所這種事,其實項西這麼長時間也已經適應得差不多了,每次孫大姐都能動作很熟練地迅速處理好,彷彿他不是個人,只是個什麼東西,沒等他開始不好意思,就已經收拾好了。

但是吧,這事兒要換了程博衍,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不說別的,就光動作熟練程度這一項,就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雖然程博衍給他擦臉的時候水平相當高,但現在一手捏著尿壺一手掀開被子的狀態,就好像下個動作是要捏著他鼻子往他嘴裡灌。

「我……先脫一下,」項西偏開臉,怕萬一程博衍潔癖發作失控了把尿壺扔他臉上,他的手能動,但並不太靈活,平時孫大姐都不等他伸手就給弄好了,現在他用手指頭勾著褲腰好半天也沒勾利索,忍不住嘆了口氣,「操……」

「我來,」程博衍皺著眉,伸手抓住他褲腰往下一拽,然後把尿壺湊了過去,「行了,尿吧。」

「行什麼了,這勁兒再大點兒以後我都用不上尿壺了,」項西斜了他一眼,有些無奈,「再說了,你當我那兒有自動尋路功能啊……」

程博衍往下瞅了瞅,正要伸手,項西抬起胳膊擋了他一下:「自己自己,這個比脫褲子容易,我怕你把我小雞兒脖子捏折了。」

「你能不說話么?」程博衍看他自己弄好之後,拉過被子給他遮了遮。

項西還挺聽話的,程博衍這句話說完之後,他就沒再說話。

程博衍站床邊兒等了老半天,項西就躺那兒瞪著天花板不說話也不動,他敲了敲床欄杆:「好了沒?」

「早好了。」項西說。

「早好了你不說?」程博衍簡直無語,掀開被子。

「不是你讓我不說話么。」項西笑了笑。

程博衍正要去取尿壺的動作停下了,把被子唰一下蓋回了項西身上:「你就套著這玩意兒呆著吧。」

「哎?」項西愣了,趕緊動了動腿,「別別別,哥,我錯了錯了錯了錯了……」

程博衍站著沒動,看著他,這小混混還真是……也不知道該說是臉皮厚還是別的什麼,認錯求饒跟他編瞎話一樣,張嘴就能說出來。

程博衍掀開被子把尿壺拿去倒了,項西自己蹭來蹭去把褲子提好,又躺床上看了好一會兒電視了,程博衍還在廁所里呆著。

項西看了看時間,這洗了能有五分鐘了。

「程大夫,」項西嘆了口氣,「哥,哥?」

「幹嘛。」程博衍在廁所里應了一聲。

「骨頭都洗白了,差不多得了,」項西嘖了兩聲,「您這當我面呢,也忒傷自尊了。」

程博衍終於關掉了水龍頭,從廁所里走了出來。

「至於么,」項西看著他舉著的手,「你這算是挺嚴重的那種潔癖吧?」

「我就洗手有癮,」程博衍笑笑,甩了甩手上的水,「別的還成。」

「感覺你手特別白,」項西眯縫一下眼還是盯著他的手,「洗多了洗白的吧?」

「你還有什麼需要嗎?」程博衍看了看牆上的鐘,孫大姐應該差不多回來了,他今天難得休息,下午想回去睡一會兒再看看書。

「要走啊?」項西本來躺得挺自在的,一聽他這話,頓時敏感地轉過了頭,「不等孫大姐過來了?」

「她應該馬上就能到了,」程博衍看著項西這樣子,猶豫了一下又坐下了,「她來了我再走吧。」

「哥,」項西像是鬆了口氣,腦袋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地慢慢活動著,「你是不是下午有事兒啊?」

「沒什麼事兒,就想回去睡一覺。」程博衍說。

「那……」項西愣了愣,「那要不你回去睡吧,我這裡其實也不用陪著,你幫我把床弄起來吧,我坐會兒。」

程博衍把床搖了起來,又拿了枕頭給項西墊到背後,想了想又拿了本雜誌放到他手邊:「無聊就看看畫吧。」

「哦。」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我走了啊,」程博衍強忍著才沒當著項西面兒一個呵欠打出來,「我真挺困的。」

「嗯,」項西點點頭,「快回去睡覺吧,我知道你們醫生都睡眠不足。」

程博衍把他床上的被子順手拉了拉,轉身走出了病房。

關門的時候他從門上的玻璃又往裡看了一眼,項西已經偏過頭往窗外看過去了。

他的床靠窗邊,今天陽光還不錯,護士把窗帘都拉開了,窗外的景色能見度還挺高的,能看到很遠的高樓和山。

在這種明朗陽光灑出一片金燦燦的背景映襯下,項西逆光的側臉顯得很漂亮,但卻透著一股跟年齡不相符的落寞。

其實落寞這種感覺,並不是隨便叫個人這麼一坐,就能有的,程博衍覺得這跟項西身上的別的特質……比如張嘴就沒實話,我就是不想死,我前一秒還犯著狠我下一秒就能笑這些特質一樣,是與生俱來的,或者說,得有項西那種複雜而陰暗的成長環境才能造就。

複雜而陰暗的成長環境?

程博衍皺了皺眉,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相信了項西那些不著調的話了?

自己是不是有點兒太好騙了啊……

「你……」程博衍又推開了病房的門,看著項西,「還有沒什麼想吃的或者平時要用的東西?我明天過來的時候帶給你。」

「肉和鏡子。」項西轉過頭想也沒想就回答了。

「鏡子?」程博衍覺得這答案實在有些超出他的預想,「你要照鏡子啊?」

「嗯,」項西點頭,「我現在是沒頭髮,要有頭髮就會再讓你給帶梳子,還有髮膠……」

程博衍沒等他說完就把病房門給關上了。

在超市裡給項西挑鏡子的時候,程博衍有點兒說不上來什麼感覺,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那天跟林赫聊起了項西,林赫對項西那些神奇的「身世」同樣沒法相信,但他問了程博衍一句話,讓程博衍半天都沒答上來。

「你是本能要救死扶傷呢,還是有種把那小混混當成了程博予的錯覺啊?」

這問題程博衍想了一晚上也沒能想出個合適的答案來。

救人是肯定的,但要說這是全部,也不準確,第一次見到項西時,他隨口的那聲哥,就讓他特別不是滋味兒。

平時基本沒人叫他哥,家裡的表弟表妹的,都直接叫名字,除了外甥女小溪總叫他哥之外,最近這些年叫過他哥的,就只有項西了。

曾經屬於程博予的專用稱呼。

給孫大姐加了陪護費之後,孫大姐沒再提不想乾的事,把項西照顧得還挺好的,程博衍就買了個太陽花的鏡子給項西,基本就沒再操心過什麼別的了,每天查房的時候看看,項西恢複得很快,感覺也胖了一些。

鏡子是小孩兒用的,帶個手柄,程博衍每次到病房,項西差不多都拿在手上來回照著。

「我頭髮長挺長的了,哥,你看得出來嗎?」項西胳膊上的支具已經去掉了,現在每天沒事兒就讓孫大姐扶著他下地溜達。

「嗯,」程博衍看著他的各種化驗單和報告,「你腿下午也能拆了,讓護士給你拿副拐……」

「不用,」項西一揮胳膊,「我能走,別說腿上殼兒去掉了,就沒去掉我滿地走得也挺利索的。」

程博衍瞅了他一眼:「讓你活動一下是怕你躺時間長了難受,沒讓你沒事兒就滿地竄。」

「就隨便竄竄,」項西揉揉鼻子,想了想又小聲說,「哥,我差不多能出院了吧?」

「怎麼?」程博衍看著他。

「就,能出就早點兒出吧,」項西還是說得很小聲,「費用能少點兒啊,要不我錢該不夠了。」

「下午先拍了片子我看看情況再說。」程博衍說。

下午護士用輪椅推了項西去拍片子,拍完了出來經過走廊的一片落地窗時,項西讓護士把他推到了窗邊。

「我在這兒呆會兒吧姐姐,」他看著窗外已經大片冒出了新芽的樹,「我透透氣兒看看風景,一會兒自己回病房。」

「別呆太久啊,你一會兒還有葯要吃。」護士交待他。

「嗯。」項西應了一聲。

護士走開之後,項西又把輪椅往窗邊靠了靠,讓自己整個人都待在了陽光里。

在醫院這兩三個月時間,雖然有點兒難受,卻算得上是他這輩子最消停的日子,不用擔心挨揍,也沒人罵他,不用逃跑,不用偷偷摸摸,不用逮誰沖誰犯狠……

出了院之後會又會是什麼樣的生活,項西還真沒細想過,他覺得也沒必要去想,什麼樣的生活他都能過,只要沒有平叔二盤,他就算去擺個地攤賣草編螞蚱,也沒什麼。

程博衍估計時間差不多,打算去趟病房看看項西的片子,從辦公室出來剛走到走廊,就看到了坐在輪椅上背對著他的項西。

項西身上病號服外面套的還是那件羽絨服,之前衣服上全是泥水和血跡,孫大姐給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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