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項西被二盤拽下車掄在地上的時候,四周很安靜,只能聽到北風的呼嘯和李慧壓在嗓子眼兒里的低低嗚咽。

他抬起頭想說你想哭就哭唄這聲兒聽著慎得慌跟鬧鬼了似的,但他沒機會開口,剛一抬頭,二盤已經一腳踹在了他頭上。

地上的雪很薄,他都能聽見自己腦門兒磕在雪下石頭上的聲音。

他抱住了自己的腦袋,這是唯一自保的動作了。

他不知道二盤和平叔打算怎麼處理自己,打死他?殺人這種事兒平叔不敢做,但二盤沒準兒。

項西。

這是他的名字,用了十來年……也許二十年?或者更長?

二盤抬腿一腳踢在了他肚子上,他弓起了背,臉埋在雪裡,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多大了?弄不清,平叔說寫著他生日的那張紙不見了,他沒有生日,18歲是他按平叔隨口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日期算的年齡,也許更小些,也許更大些。

李慧一直在哭,哭泣都憋在嗓子里,偶爾滑出的幾聲透出的全是驚恐和絕望,給正在沉默地往項西身上招呼的人加上了背景音樂。

想喘氣。

他側過臉。

二盤掐著他脖子後邊兒把他的臉按進了雪地里,按得很用力,雪這麼薄,這一按,他鼻子都按進了下面的土裡,聞到了一陣說不上來的腥味。

血腥還是土腥,傻傻分不清。

大健可算是找著了在平叔跟前兒表忠心的機會了,掄著棍子往他身上砸得特別賣力。

項西都想給他配音了,哼哼哈嘿……

「小展——」李慧終於哭出了聲音,破著嗓子喊了他一聲。

別喊了,項西皺了皺眉,本來不覺得有多疼,被她這一聲凄厲的喊聲一激,項西覺得自己全身都像是被砸碎了似的疼得就想滿地打滾。

打他的人一共就三個,二盤,大健,還一個他不認識的,抓著李慧的那小子。

項西覺得要早知道自己會被這麼一通亂棍招呼,應該多吃點兒,多長點兒肉,這樣也太疼了……

把棍子都硌斷了。

骨頭一定又斷了不少,又可以去趴活兒了,就是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碰上程博衍的車。

項西想到如果再碰上程博衍的車,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挺逗的。

他莫名其妙就想笑,臉還啃在被踩成泥漿了的雪裡就笑了起來,笑得還挺歡,帶得身上一陣陣劇痛。

「笑你媽逼!」二盤把他從地上扯了起來。

項西站不住,腿好像沒太受傷,但使不上勁,肚子和身上都很疼,他只能跪著,要二盤沒揪著他頭髮,他肯定跪都跪不住。

不過胳膊還能動。

他舉起手,沖二盤比了個中指,話是說不出來了,只做了個口型:「我操你大爺。」

二盤沒說話,揚手一拳砸在了他太陽穴上。

「程大夫,」護士小江從門外探進腦袋,「吃點兒東西嗎,鳳梨酥。」

程博衍笑著看了看時間,站了起來:「又半夜吃東西啊。」

「餓了嘛,」小江笑眯眯地遞給他幾塊鳳梨酥,「護士站那兒有牛奶,給你拿一盒吧?」

「不喝了,」程博衍撕開鳳梨酥的小袋子,咬了一口,「我這兒還有事兒,你們吃吧,26床情況怎麼樣?」

「剛按了鈴說疼,」小江皺皺眉,「今兒晚上估計都睡不成了吧。」

「明天轉腫瘤科了。」程博衍說。

小江走了之後,程博衍坐回桌前。

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的病人傳染了感冒,他覺得有點兒頭暈腦漲的,鼻子也不是太舒服,拉開抽屜翻了包沖劑出來喝了。

這個時間沒有太多事了,他把手頭的入院病歷寫完,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又站起來站到窗邊。

夜色很沉,之前看到那棵樹下已經沒有人了,整條夜上都很安靜,看得讓人感覺現在一閉眼能睡個兩三天的。

項西覺得很困,要睡著了的感覺。

身上也感覺不到疼了。

不過就在他快睡著的時候,有人甩了他一個巴掌,還有雪水帶著泥拍到了他臉上。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平叔的臉,沒有月光的情況下,平叔的臉看起來有些奇怪,眼睛鼻子都糊成了一團,但是還能看到他的笑容。

笑得挺悲涼的。

「挺能扛,我說了吧,這小子打不服,這種人留跟前兒就是個禍害,早晚會壞大事兒。」二盤的聲音傳了過來,項西分不清這聲音是從前後左右哪邊傳來的了。

「小展,」平叔摸摸他的臉,「叔對不住你了,今天你的命還能不能像當年我撿到你的時候那麼大,就看造化了。」

項西盯著平叔的領口,拚命地喘息著,要不這麼喘,下一秒他就會憋死過去。

「叔疼過你,」平叔動了動,慢慢起身,「但你太犟了,你跟叔不是一條心,你讓叔過得太不舒心。」

項西還是盯著平叔的領口,在平叔鬆手準備站起來的瞬間,他的手攢足了力量往平叔臉上揮了過去。

平叔趕緊往後一躲,項西沒有碰到他的臉,只在他領口上抓了一把,接著就被平叔一腳踢在胸口上,滾下了路基,摔進了溝里的枯草叢裡。

平叔二盤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走之前有沒有下來再看看,李慧怎麼樣了,自己是沒暈了還是暈了又醒了,或者是暈了又醒又暈又醒了……這些項西都不知道。

唯一的感覺是困,還有冷。

連疼痛都沒了蹤影,真是神奇。

天亮了。

出太陽了。

天兒還不錯嘿,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想起牆頭上愛抱尾巴的那隻貓了……

項西趴在枯草堆里,緊緊握成拳的右手一直沒有鬆開。

有風吹過黃色的枯草,發出沙沙的響聲,陽光下草的影子在他臉上晃動。

忽明忽暗中項西閉上眼睛。

不會死的,不能死,「另一種生人」還沒開始呢。

「大夫,」一個姑娘坐在診室的椅子上,揮著胳膊,「你給看看這夾板,怎麼晃晃悠悠的。」

「你再振臂高歌一曲唄,」程博衍檢查了一下她胳膊上的夾板,抬眼瞅了瞅她,「是不是自己拆過?」

這姑娘是前陣在KTV跟人掄酒瓶掄骨折的那位,程博衍對她印象還挺深刻的,那嘹亮的歌喉。

「拆過啊,聽說有夾板把手給夾黑了的,我怕你給我纏太緊了就自己鬆了松……」姑娘嘖了一聲,「結果好像太鬆了?哎你怎麼不給我打石膏呢?打石膏多好啊。」

「……你以後少喝點兒吧,」程博衍有些無奈,「那天你死活不讓用石膏,說石膏性涼,要得關節炎,自己不記得了?」

「啊?我說的?」姑娘一臉迷茫,「我還有這種知識呢?哪看來的啊……哎大夫你怎麼又不叫程敷衍了……」

程博衍沒精力跟她瞎聊天兒,他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就在家睡了半天,同事膽結石突發,他就又過來了。

老媽打電話來讓他記得吃鐵皮石斛的時候他都沒敢說這事兒,怕老媽擔心。

把這姑娘的胳膊重新處理好,他打了個呵欠,搓了搓臉,馬上到下班時間了,只還有一個來拆石膏的病人,今天時間還算早。

照例是琢磨著該晚上還吃不吃吃點兒什麼走出了醫院,今天天氣還不錯,雪半夜停了,今天出了一天太陽,風都曬暖了。

程博衍走進地下停車場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兒悶得透不過氣來,停車場也太摳門了,每天都只開一半排風,這要是夏天進來,再出去的時候跟洗了澡似的。

他在二號通道和三號通道之間站了半天,不記得車到底停哪兒了,拿著遙控器一路按著,最後從二號轉到三號,才算是看到了自己的車。

程博衍拉開車門把包扔到車上,習慣性地圍著車準備轉一圈看看,剛轉過車頭,突然看到了靠牆那邊的車後輪旁邊有一隻手。

他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退開時差點兒一頭撞到旁邊的車上。

「誰在那兒?」程博衍定了定神之後問了一句。

手沒動,也沒有人回答他。

程博衍猶豫了兩秒,走了過去。

一轉到車後他就驚呆了。

一個人靠坐在他車後面,低著頭,胳膊垂在身側。

接著他就看清了這人衣服袖子上亮眼的三角熒光圖案和已經亂成一團的莫西幹頭。

「項西?!」程博衍趕緊蹲了下去,聽著自己的聲音都有點兒跑調了。

項西全身都是濕的,不知道上哪兒滾了一身泥水。

這小子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怎麼會跑到自己車邊來了!

程博衍腦子裡簡直五十六朵問題五十六個嘆號。

正想伸手把項西的身體放平先檢查一下的時候,項西一直低著的頭輕輕抬了抬。

「項西?」程博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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