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項西沒有回大窪里,這陣兒他跟饅頭都住在大健那兒。

馬上過年了,每年這個時候平叔的老娘還有媳婦兒孩子都會回來,平叔的兒子在隔壁市裡念高中,聽說成績還不錯,老娘媳婦兒都陪著兒子在那邊,過年了就回一塊兒回到大窪里。

這種時候像項西這種做為平叔不是好玩意兒的標誌而存在的人,就不合適還呆在那兒了。

大健是平叔的死忠粉,屬於平叔所到之處他都得舉著花上跟前兒歡呼去的那種,讓項西和饅頭呆在他那兒,平叔很放心。

其實過年項西也不太願意呆在大窪里。

那裡平時雖然亂七八糟滿眼看去沒一個正常活著的人,但起碼還有人氣兒,過年租客們一走,別說是大窪里,就連帶趙家窯那一片,都會突然變得空蕩蕩的一片破敗。

慎得慌。

「今兒送你過來的那人是誰?」大健叼著煙躺在床上問項西。

「一個人。」項西坐在沙發上,怎麼坐都不舒服,這破沙發下面的彈簧高低縱橫,他始終沒找到合適的凹陷來放屁股,再扭幾下又怕彈簧們會破土而出,最後他站起來,走到旁邊的木凳子上坐下了。

「還開輛挺好的車,」大健看著他,「你什麼時候認識這樣的人了?」

項西看了大健一眼,沒說話,好什麼車,在大健眼裡,大概只要不是電瓶車,都算好車了。

「你……」大健還想再說什麼,不過沒說完。

項西直接起身甩門出去了。

在門外點了一根煙,饅頭顛著跟了出來,他看了饅頭一眼,把煙遞到了他面前。

「何必呢,」饅頭接過煙叼上,「住大健這兒呢,他問兩句問兩句唄,沒準兒是平叔讓他注意的呢?」

「大健算個屁,」項西又拿了一根煙點上,噴出一口煙,「我沒那閑功夫分析他想幹什麼,平叔想知道平叔自己會問,輪得上他舔腚么。」

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里,這是項西展示自己脾氣的唯一途徑。

他是平叔養大的,他只給平叔面子,只買平叔的帳,除了平叔,誰在他跟前兒都是個不帶響兒的屁。

心情不爽了他還能拉個大長臉給平叔看呢。

這是他最後的掙扎,證明自己沒被黑暗吃透吸乾的方式。

「我的意思是,這幫人平時沒人敢這麼問你,他敢問肯定是平叔點了頭的……」饅頭皺著眉。

「平叔看我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項西用牙咬著煙抬頭看了看天,黑漆漆的,沒有星星更沒月亮,又要下雪。

「小展,你最近到底是怎麼了啊?」饅頭嘆口氣蹲到地上。

「我叛逆期到了,文盲。」項西回答。

「你不文盲,你認識的字兒還沒我多呢!」饅頭又嘆了口氣,「我就覺得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事,二盤敢動你,我覺得就不是個好……」

「你都要私奔的人了,操心你自己吧,管這麼多也不怕小瘸腿兒扛不住。」項西低頭沖饅頭腦袋頂上吐了一口煙。

「這可是你自己提的啊!」饅頭立馬指著他喊。

「我提的,怎麼著,」項西笑笑,轉身往屋裡走,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我就看你怎麼找死呢。」

回了屋,大健已經躺床上了,抱著個手機不知道跟哪個女的起膩。

項西洗了個澡,進了另一個屋,這屋有張床,他跟饅頭擠,床上鋪蓋都挺齊全,就是床板硬,項西連著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踏實了。

饅頭進屋了也抱個手機坐椅子上,不過視線沒往手機上落,盯著地板出神。

自打那天提過一次要走之後,饅頭這種狀態就挺多的,沖著一個地方發愣。項西不知道他的想法,但看這勁頭,他還是沒打消想走的念頭。

項西枕著胳膊看著天花板,雖然覺得饅頭是在找死,但他還是能理解那種期待的,期待換一種生活,脫離現狀。

但是,對於項西來說,他沒有比較,他從記事起,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坑蒙拐騙,滿嘴瞎話,偷東西打架,平叔給他的唯一生活。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這樣的生活,會有什麼樣的另一種生活。

比如……程博衍那樣的?

項西笑了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到程博衍,那人跟他根本不是一世界,就算不過現在的生活,他頂多也就是街上打零工的,推著車賣早點的。

「哎……」項西閉上眼拉長聲音嘆了口氣。

「怎麼了?」饅頭問。

「困了。」項西說。

除夕那天大健買了一堆煙花鞭炮回來,還帶了個女的回來,土浪土浪的,項西看不順眼,不過沒表現出來。

這女的是個小飯館的服務員,比他們好多了,起碼有個能正經跟人說的職業。

像他們這樣的出去跟人說自己幹嘛的,都得現編瞎話。

幾個人在屋裡窩了一下午,包餃子,那女的還做了幾個菜,手藝湊合,像是在飯店拿過剩菜的水平。

夜裡他們張羅著放鞭炮的時候,項西穿上外套出了門,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著。

四周開始不斷響起鞭炮聲時,他在一個垃圾筒邊上看到了一隻狗,蜷縮著,看來是第一次經歷過年,被這些響聲嚇壞了。

項西本來還想著,自己的那條狗,過年的時候就拿個紙箱給它裝上放在後院的,結果也沒機會了。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一塊糖,往垃圾筒旁邊走了兩步,又停下了。

最後他跟狗面對面地蹲著聽了一會兒鞭炮聲還是轉身走了,他怕這狗再跟著他。

他現在保護不了任何東西,連條狗都保不住,事實已經證明了。

奶奶家客廳里擺了兩個桌,一桌大人,一個小桌坐著孩子,今年過年人特別齊,他們一家,二叔老叔加上兩個姑,幾家人從老到小都齊了。

程博衍坐在奶奶身邊,屋裡熱鬧的說笑聲和孩子的尖叫充斥著,倆嬸嬸隔著桌子跟老媽喊著話聊天兒,奶奶跟他說話他都得把耳朵湊過去才聽得清。

「你爸給你壓歲錢了沒!」奶奶問他。

程博衍笑了:「我都多大了還給啊?沒給。」

「我給他壓歲錢一直給到你出生呢!」奶奶轉頭看著坐在另一邊的老爸,「你怎麼這麼摳?」

「我怎麼就摳了?」老爸被說愣了。

「壓歲錢呢?」奶奶伸出手。

「你的?我一進門兒不就給你了么?」老爸說。

「博衍的!」奶奶推了他一下。

「奶奶,」程博衍靠在椅背上笑了半天,「別折騰我爸了,他昨天還上手術台了,這會兒沒回過神來呢,你再把他折騰迷糊了。」

「真是,」奶奶嘖嘖嘖幾聲,「這麼老了,也不怕身體吃不消。」

「我還不算太老,」老爸笑笑,拿著筷子的手舉到奶奶眼前,「還穩著呢。」

「看不見,我老了。」奶奶拍開他的手。

「過完年把白內障手術做了吧,」老媽在一邊說了一句,「別拖了,小手術沒事兒的。」

「不做,萬一下不來了呢,」奶奶一聽就站了起來,走到小孩那桌一坐,「祖奶跟你們聊會兒。」

「明天值班?」老爸轉過頭看著程博衍。

「初二,」程博衍說,「不過明天我也打算過去看看,這幾天怕忙不過來。」

「這兩天……我和你媽要去……」老爸有些猶豫地說,「今年你去嗎?」

「不去了,」程博衍沒看老爸,夾了口菜放到碗里,「我不去了。」

「你別管他,」老媽推了老爸一把,把自己的杯子遞到程博衍面前,「兒子給我來點兒紅酒。」

「我也來點兒,」二嬸也伸過了杯子,「哎嫂子你這次拿的紅酒真是不錯!」

「你要喜歡我再給你拿兩瓶,」老媽笑著說,「這個平時可以喝一點的。」

程博衍給她們倒好酒,奶奶喊著廚房還有菜,他放下酒瓶:「我去拿。」

剛想站起來,感覺褲腰被拽住了,條件反射就覺得是程炫宇那個煩人的土堆兒,他回手一抓,卻抓到一隻軟綿綿的小手。

「哎?小溪?」他回過頭,發現兩歲的小外甥女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拉著他的皮帶,他颳了刮她的鼻子,「舅舅帶你去廚房偷吃的好不好?」

小溪點點頭,程博衍蹲下把她用胳膊一夾,往廚房走過去。

「媽呀,」表姐看著他喊了一聲,「博衍你這抱孩子的技能都多少年了也沒點兒提高還能不能行了啊!」

「你閨女野著呢,」程博衍笑著說,低頭問小溪,「好玩么?」

小姑娘沒說話,只是甩著胳膊一通咯咯地樂。

廚房的鍋里還蒸著兩大碗梅菜扣肉,程博衍一看就想笑,這是奶奶的最愛,桌上還放著兩大碗芋頭扣,這兒居然還蒸著兩碗。

他用刀切了一小塊兒肉讓小溪捏著慢慢吃,拿了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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