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這兩天家裡人陸續都回來了, 方馳一天出去兩三回接人, 小子興奮地跟著他來回跑。

爺爺奶奶是最忙碌的,安排吃住, 忙活過年的飯菜, 如果方馳和方輝吵起來, 奶奶還得忙著把他倆趕開。

不過今年方馳興緻不高,一邊是心裡有事不踏實, 一邊是心疼跟他一樣心裡有事兒還得壓著的爺爺奶奶, 所以方輝照例發表演說的時候只有胡穎興緻不錯地一直嗆他。

三十兒那天也是老規矩,一大早全家人就都起來了, 亂糟糟又熱鬧地鬧著, 幹活兒的, 添亂的,招貓逗狗的。

方馳在屋裡待了一會兒,親戚們的話題開始往大學裡交女朋友這事兒上轉的時候,他起身去了廚房。

「你吃一片兒這個, 」爺爺手裡拿著個小藥盒子, 正剝了藥片兒往奶奶嘴裡放,「挺提神的。」

「參片?」方馳一鼻子就在各種肉香里聞到了洋參含片那種銷魂的氣味。

「嗯, 」爺爺點點頭,「還挺提神的。」

方馳聽了這話挺心疼的, 這些天爺爺奶奶都沒睡好, 奶奶就躺床上出神,爺爺經常半夜了還在客廳抽煙, 就連小子都被家裡這樣的氣氛影響了,連著幾天都沒上隔壁村找小夥伴玩。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方馳問,「我閑著沒什麼事兒,要不我幫奶奶砍骨頭吧。」

「骨頭都砍完了,都這會兒了,也沒什麼要乾的了,」奶奶說,「你要不幫我洗洗菜吧。」

「好,」方馳馬上把外套一脫,擼起袖子準備洗菜,一轉臉的時候看到了爺爺放在菜盆兒旁邊的參片盒子,頓時愣了愣,「這參片哪兒來的啊?」

「哦,張爺爺給我的,」爺爺說,「說是你張叔孝敬他們的。」

方馳沒吭聲。

張叔一個幾十年都生活在農村的中年大叔,怎麼可能想得到買參片給張爺爺兩口子,而且這個參片……方馳眼熟得很,上面全是英文,根本不是平時藥店能買到的那幾種。

這是孫問渠拿來的。

或者說這是孫問渠從馬亮那兒拿來的。

方馳把一大筐菜洗好,又幫著奶奶都切好之後,才出了廚房,避開屋裡一大幫正聊得熱鬧的親戚,繞到了後院。

爺爺正帶著小子在後院柴垛旁邊站著。

「這麼大風,別在這兒站著了。」方馳走到他身邊。

「你奶奶老想把這些東西都清掉,騰出個空來弄個魚池子,」爺爺拿煙斗指了指後院堆著的柴和雜物,「我想著開春暖和點兒了就給清一清,徹個池子。」

「養錦鯉嗎?」方馳問。

「錦鯉能吃嗎?」爺爺也問。

「……那是觀賞魚,就白的金的花的那種。」方馳笑笑。

「那種啊,那種我知道,」爺爺想了想,「我還真沒問問你奶奶是想養什麼魚,沒準兒她真是想養點兒觀賞魚看看呢?」

方馳笑了:「我覺得挺好的,爺爺,後院可以再種點兒花啊草的,也不用花盆兒,就弄幾個輪胎裝上土碼上就行,開一院子花,多漂亮啊。」

這是孫問渠曾經站在天台上給他說過的話,他在腦子裡已經想像過無數次。

「種什麼花?」爺爺問。

「鈴蘭?還有風信子。」方馳說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揉了揉鼻子。

「水渠挺喜歡花花草草的是吧。」爺爺看了他一眼。

「嗯,不過我也……我也喜歡啊。」方馳說得有點兒沒底氣,他從小到大連根草都沒摘過,就他們山裡的野花他也全都叫不上名子來,這會兒還說自己喜歡花草,一聽就假得很。

爺爺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們爺倆吹風吹夠了沒啊,」老媽打開門從屋裡探出腦袋來,「進屋吧,一會兒煮點兒面吃了。」

「好,我去煮麵。」爺爺笑著轉身往屋裡走。

「爺爺,」方馳在他身後小聲叫了一聲,猶豫著問了一句,「水渠……是不是來過?」

「嗯?」爺爺回過頭。

「那個參片,是進口的,」方馳說,「那是水渠拿來的吧?」

爺爺頓了頓,然後嘆了口氣:「是他拿來的。」

本來方馳只是猜想,並沒有百分之百地確定,聽到爺爺的回答時,他整個人都被不知道是吃驚還是興奮還是別的什麼感覺包裹住了,有些沒控制住自己的調子:「他來過?」

爺爺轉過了身,看著他點了點頭:「來過,前幾天了。」

「爺爺,」方馳上前去抓住了爺爺的胳膊,「你告訴我,這怎麼回事?他怎麼跑來了!他為什麼過來啊?」

孫問渠回家兩天了,每天差不多都貓在自己卧室里。

說起來這卧室他還有點兒陌生,搬進這套房子之後,卧室是按他的要求裝修和布置的,但弄好之後他就差不多沒怎麼在家住了,這屋子對於他來說甚至還不如方馳爺爺奶奶家那間小屋子熟悉。

桌上放著幾件陶器,杯子,筆筒,都是很糙很拙的風格,古樸而單純。

這是孫問渠最早做出來的「作品」,讓很多人覺得大師孫正志的兒子果然天生就是做陶天才的那幾個「作品。」

孫問渠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年做這些東西時的心態和想法了,這麼多年他也再沒有回頭看過自己的這些東西,更沒有細品過。

現在靜下心來,他坐在椅子上,面對著這幾件陶,倒是突然有了一些靈感。

那種最初的時候他想要的,後來被時間和跟老爸之間的糾結磨掉了的最單純的想法。

孫問渠手指撐著額角,偏著頭盯著桌上的陶。

說起來,按他現在的閱歷和眼光,這幾件東西,還的確是有靈氣。

雖然這麼想有點兒自誇,不過這的確是他真實的感覺,當年的想法還真是有些讓人意外。

他拿過手機,給馬亮打了個電話:「關於新的系列,我有點兒新的想法。」

「什,什麼?」馬亮那邊正在剁餃子餡兒,哐哐的,還有不少說說笑笑的聲音。

「過兩天咱倆見個面再說吧,」孫問渠說,「你還記得我以前做的那幾個小破玩意兒么?」

「就是你給起,起個名兒叫,叫『初』的那組嗎?」馬亮問。

「亮子,你真不愧是我兄弟,」孫問渠嘖了一聲,「我都忘了還有這麼個名兒了。」

「我能記,記得好多事兒,呢,」馬亮笑著說,「我還記得二,二姐軍訓褲,褲子綳,開線的事兒。」

「你有種當她面兒說去。」孫問渠樂了。

「不,敢。」馬亮說。

「不跟你扯了,你哪天有空了給我電話,我們聊聊。」孫問渠說。

「好。」

馬亮今天帶著媳婦兒跟他爸媽一塊兒去了他姥姥姥爺家過年,一大家子人很熱鬧,聽著電話里的歡聲笑語,孫問渠想起了在方馳家過年的場景。

也是熱鬧得很,笑的鬧的吵的打的,亂七八糟折騰得人腦漿子疼,但很有過年的感覺。

相比之下,孫問渠聽了聽自己家的動靜,老爸在書房,老媽和大姐二姐兩家人在樓下客廳聊天兒,安靜得像是在進行什麼正式會談。

保姆一會兒就回家了,已經在廚房裡準備好簡單的冷盤,晚上飯店那邊會把他家的年夜飯送上門。

這年過的,連點兒煙火味兒都沒有。

高貴而冷清。

方馳就早上給他打了個電話,說家裡全是人,老老小小鬧得他都快耳鳴了,之後一直到現在也沒再聯繫他。

孫問渠嘖了一聲,他能想像方馳現在的樣子,心情不怎麼踏實,但又還是因為過年的氣氛而有些興奮,幫著爺爺奶奶出出進進地忙活著,時不時跟胡穎貧幾句,至於方輝,孫問渠感覺他可能沒心情跟方輝嗆了。

當然,也有可能一怒之下把方輝給揍一頓。

有人在孫問渠卧室的門上敲了幾下,孫問渠應了一聲說沒門鎖之後,卻沒有人進來。

他猶豫了一下,起身開了門,門外卻沒看到人。

孫問渠嘆了口氣,有些不情願地下了樓,樓下的五人會談變成了六個人,老爸下來了,正端坐在沙發上。

「以為你得開餐了才下來呢,」孫遙說了一句,「你病好透了沒啊?」

「沒什麼問題了,醫生都沒開藥了。」孫問渠說,下了樓梯坐在了沙發角落裡窩著,把腿架到了茶几上。

「哎我給你帶了點兒營養品,也不知道都有什麼,反正都是增強免疫力的,」孫嘉月指了指桌子旁邊的一堆盒子,「你看著吃吧,還有什麼壯陽的補腎的……」

老爸皺著眉抬眼瞅了瞅孫嘉月,孫嘉月滿不在乎地笑著說:「以前給關山裡也用不上,現在可以補補了。」

「嗯。」孫問渠笑笑,應了一聲。

「沒個正經!」孫遙說。

「夠正經的了,咱家要是沒有我,」孫嘉月看了看屋裡的人,「這年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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