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萬葉千聲皆是恨 第三章 琴音傳幽恨

痴痴地靠在東暖閣的木炕上,擁著彷彿還有他氣息的被子,靜靜地坐在他曾經坐過的地方,拿著一本他曾經看過的書,若微一坐就是幾個時辰。

宮裡的一切似乎都與她無關了,雖然她答應他要好好的,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照顧祁鎮,撫助幼主料理朝政,可是當他真的撒手而去,任她喊破了嗓子他都不再睜眼看她時,做那些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她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放下了,就躲在坤寧宮的暖炕上,靜靜地發著呆,想著從他十二歲初見時到他三十八歲離開,兩個人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天。

真的好漫長,有那麼多的事情可以讓她慢慢地回憶。很多事情、很多場景似乎已經記得不那麼真切了,可是沒關係,因為自此以後的每一天,她都可以慢慢的想,慢慢的追憶。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少年,多少天,但是她知道,夠了。不管有多少時日,就這樣靜靜地回味著和他在一起的歲月,那麼每一天都是充實的,都是快樂的,都是可以從日初熬到日落的。

湘汀一次一次地端上熱茶換下早已冷卻的涼茶,一次一次為她端上熱騰騰的飯菜,換下紋絲未動的上一餐膳食。除了默默垂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只有盡量放輕步子,放緩動作,盡量讓自己不發出一點兒聲響,以免打擾了她和他在思緒中的神遊相會。

當湘汀悄悄退到室外在角落裡抹眼淚的時候,一聲嘆息將她驚擾,她猛地抬起頭,坤寧宮總管太監阮浪引著大理寺卿許彬與錦衣衛指揮使孫繼宗走了過來。

許彬依舊風度翩翩卓然不群,見到湘汀也是彬彬有禮。

孫繼宗則快人快語開口問道:「湘汀姑娘,皇后娘娘精神如何?」

湘汀搖了搖頭,「不吃不喝也不理人,前晌兒三位楊大人來過了,一起被擋了駕。午後,會昌伯孫大人和董夫人來了,也被攔在殿外。娘娘現在誰也不見。」

孫繼宗望著許彬憂心忡忡道:「這可怎麼好?多少大事等著娘娘的示下呢。現在可不是閉門哀傷的時候。」

許彬看著東暖閣那緊閉的房門,眉頭微蹙面色沉重,始終不發一語。

阮浪壓低聲音說道:「奴才們也是沒了主意,這才去請兩位大人過來開導開導,皇后娘娘若總是這樣,情勢怕是不好。」

湘汀見此情景,心中雖然不太明白他們話里的意思,但是也知道事關緊急,於是說道:「那就請兩位大人進去勸勸吧!」

孫繼宗嘆了口氣:「沒有娘娘傳詔,外臣如何能見?只因我與皇后是至親,所以才勉為其難地走到這宮門口,若是再往裡走,也是壞了規矩。」

「這可怎麼好?」湘汀急了,「要不,我再進去求求娘娘。」

「湘汀姑娘!」許彬終於開了金口,「能幫下官傳句話給皇后娘娘嗎?」

「許大人請講!」湘汀此時也顧不得男女有別,緊走幾步湊到許彬身旁。

許彬低聲耳語片刻,湘汀怔了又怔轉身跑入殿內。

半個時辰後,文華殿內,許彬與孫繼宗站在下首,若微一身重孝坐在當中。

「你說襄王進京,是什麼意思?」若微開口一句直接問向許彬。

許彬態度如常語氣和緩,只是眼中隱隱的寒意漸漸迷漫開來,「大行皇帝仙逝已經三天,可是太后始終沒有降下懿旨讓皇太子即位,三位楊大人和朝中重臣聯名上奏請皇太子即位的奏摺也被太后壓下,留中不發。錦衣衛已得到消息,十天前,襄王已離開封地趕赴京城,算算日子明後天也就到了。」

若微緊盯著許彬,不敢放過他臉上一絲一亳的表情,他話里的意思說的很隱諱,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正在發生的普通事件,但是隱藏在事件底層的暗流與兇險,若微聽懂了。

她坐在椅子上,袖中的手指微微輕顫,「她想怎樣?」

孫繼宗看了看許彬,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怨憤,他壓低聲音說道:「怕是要學北宋杜太后。」

「兄終弟及?」若微神色一黯,怔了半晌居然在唇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像秋日的殘荷,明知一場秋雨過後自己就要凋零惜敗,可是依舊綻放著最美的容顏給世人最後的風景。

「也好。」誰也想不到,她竟然會說出這兩個字。

「娘娘」!孫繼宗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上前幾步緊緊盯著若微,突然跪在地上,「娘娘不為自己,也要想想皇太子!」

若微從高台上緩緩走了下來,伸手將繼宗扶了起來:「她若能如此,於國到是一樁幸事。太子年幼,將來是否賢明,是否可以承繼帝業、澤被蒼生、中興大明?我這個做母后的心裡沒底,天下人也沒底。既然如此,如果能在先帝的兄弟們當中,擇一位賢王繼位,於江山社稷確實有益。而太子也可以從此卸去千鈞重負,得到他父皇不曾享有過的快樂與自由,這樣不好嗎?」

孫繼宗的嘴張的大大的,他覺得皇后一定是被什麼東西魘鎮住了,又或者是太過悲傷,以至於亂了心智,迷失了本性。

他扭過臉去看許彬,期望他開口相勸。

可是許彬更讓他詫異,許彬千年寒冰的臉上竟然浮起了溫如暖春般和煦的笑容,他甚至雙手擊掌高聲贊道:「許彬何其有幸聽到皇后這樣一番高論,怪不得皇上遺詔說朝中大事白於皇后!」

贊過之後,他又說:「只是皇上錯了,皇后雖然才智過人,可是怯懦柔弱與一般婦人無異,皇上留下的千鈞重擔,她擔得起,可是卻不想擔」!

若微原本蒼白憔悴的面上忽然閃過一抹狠厲,她指著許彬厲聲說道:「你激我?」

「哈哈」!許彬爽聲大笑,「站在皇后對面的,如果是宋太祖之母杜太后,皇后退讓是明智之舉;可如果不是杜太后,而是呂雉或是竇太后呢?皇后是想做人彘還是想做鉤弋夫人?」

「許彬!」若微一聲驚呼,玉顏大變。

彷彿剛剛還是萬里晴空轉眼即陰雲密布、雷聲大作,一場急風驟雨即將來臨,她想要躲卻根本無從躲藏。

許彬說的是發生在大漢後宮真實載於史冊的典故。漢高祖劉邦去世後,呂后把持朝政剷除異己,將高祖最寵愛的戚夫人和幼子株殺;漢景帝去世後,竇太后權傾朝野,欲立自己的小兒子為帝為此處處為難太子劉徹,並設下重重障礙阻止其親政。後來,成為一代明君的漢武帝劉徹為了防止太后干政悲劇重演,在臨死前,將太子之母鉤弋夫人斬殺。

皇權的交接,向來都不是一番風順的,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安穩的日子過了沒幾年,怎麼就忘記了從朱棣到朱高熾直到朱瞻基,這帝位的更迭,隱於背後的風波和殺戮還少嗎?已經站到了風口浪尖,不勇往直前,真的還能退回去嗎?

恐怕退意剛萌,一個大浪打來,被深埋海底的,正是自己。

若微重新回到寶座之上,坐在這裡俯視大殿,風景確實不同。

面色彷彿已經和緩多了,但是眼眸中的神色冷的駭人,微微挑起的秀眉帶著一絲輕佻狂傲,高聳的秀鼻就像她剛剛堅定起來的信念,想要不受傷,就要在脆弱易碎的七巧玲瓏心外麵包上一層鐵衣,築起一座城堡,這就是所謂的鐵石心腸吧。

微微翹起的嘴唇彷彿在笑,但是看上去卻無端地讓人心底發寒,笑中怎麼會藏著陰狠與冷酷呢?

那是她心底的鎧甲。

戰鼓已然擂響,既然是退無可退,就昴首相搏吧。

仁壽宮慈蔭樓內燈火通明,一對母子正在秉燭夜談。

一身孝服,滿面塵色,難掩他如珠似玉的俊美容顏。他是紫禁城裡最耀眼的那顆星,只要他一笑起來,堅強就變做溫柔,冷酷也變做濃情,就像是溫暖的春風吹過大地……,在仁壽宮裡,對著他曾經萬分敬仰的母后,他的面上卻沒有半分笑容。

「兒臣一入宮已經聽二哥說了,皇兄過世之前曾召百官於文華殿拜見太子,也曾留有遺詔讓皇太子即位。母后怎麼能還要讓兒臣即位?這不是違逆皇兄的遺願嗎?這等不忠不義之事,兒臣做不來!」

坐在屏台床上的張太后手拿佛珠儀態端莊,面對兒子的質問她不急不躁,緩緩解釋道:「瞻墡,母后毫不諱言。母后剛剛對你說的話是違逆了你皇兄的意思。可是母后沒有私心。你是母后親生的兒子,祁鎮也是母后的親孫子,自打他一出娘胎就養在母后的身邊,母后對他比對你們都盡心。可是,母后不能因情忘理,因私廢公。」

「母后?」他凝望著她,眉頭漸漸舒展開來,雖然盤踞在心底的疑惑還是沒有完全解開,可心情卻已然平靜下來。

「若是你皇兄能多活十年,母后絕不會多此一舉,大老遠的把你從封地召來。可是今時今日的情形,我們都不能因情忘本,大明的江山是姓朱沒錯,可大明的江山更是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的。這九州十三司的泱泱大國,能交給他們孤兒寡母嗎?八歲的孩子再聰慧,他能坐在金鑾殿上統馭群臣處理繁雜的朝政嗎?靠誰?那些大臣?別說他尚在幼沖,就是當年建文帝朱允文二十歲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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