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物換星移幾度秋 第六章 夢裡落花紅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蔭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夏日的午後,整座宮苑如同睡去了一般,四下里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兒聲響。

坤寧宮後苑積翠軒東次間碧紗窗下,玉台美人榻上,皇后孫若微正在小憩,寬大的雪綢芙蓉錦繡睡裙掩不住玲瓏的身姿,膚光勝雪,帶著淡淡的紅暈,秀雅的鼻子微微上翹,梨渦淺笑,不知夢裡身在何處。

悄悄步入室內的朱瞻基做了個手勢,示意榻邊為她輕輕搖扇的宮女莫要出聲,他接過宮女手中的扇子,又讓眾人退下。

就坐在宮女剛剛坐過的雕花圓凳上,一下、一下地為她輕輕拂扇。

夢中的她嘴角彷彿微微一動,似乎是要笑卻又暗自忍住,從窗子透出來的初夏的暖陽斜射在她臉上,更顯嬌美清靈氣韻出塵,只是不知怎的夢中的她面色突然漸漸染紅,如同煙霞輕籠,那鮮潤的紅唇更如初綻的花蓓般媚惑至極。

朱瞻基執扇的節奏漸漸快了起來,直扇的她鬢前的碎發盈盈輕舞,可是她卻彷彿渾然不絕,只是面色更加嬌潤,於是他索性扔下扇子低下頭將自己的唇緩緩映在她的唇上。

她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口中低聲囈語暗自嘖怪,這樣半推半就欲語還休的樣子反惹得他興緻大起。

隨侍的宮女與太監們都悄悄退到院外,天子的多情不足為怪,但是在佳麗無數的後宮中從始至終只念著皇后一人也只對她一人衷情就讓人不得不稱頌讚譽了。

萬里碧空中飄浮著朵朵白雲。

這些白雲,有的幾片連在一起,像海洋里翻滾著的銀色浪花;有的幾層重疊著,像層巒疊障的遠山;而有的則孤零零的獨自飄灑在一處,彷彿不合群又像走失了一般,顯得有些孤寂。

靠在朱瞻基懷裡聽著他叨念前朝的軍國大事,一雙眼睛卻緊盯著空中的浮雲,眼眸閃爍心不在焉。

「朕的皇后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朱瞻基手上微微用力箍緊了懷中的嬌軀,口氣中似乎有些隱隱的不悅。

「在想南京的災情,安南的戰事,北方兀良哈人的蠢蠢欲動。」若微自他懷中掙脫開來,獨自坐在對面的春凳上,嫻靜怡然的神態中帶著些許的不安與躊躇。

對著面前的芙蓉秀臉,明眸珠顏讓人又愛又氣,朱瞻基忽地笑了,「你想說什麼?」

若微搖了搖頭,把手輕放在自己的胸口,悠然說道:「皇上日夜督促神機營加緊操練,又以內宮空虛的名義停了寶船出航,暗中命戶部囤積糧草又召兵部改良箭弩,皇上莫不是想效仿成祖爺御駕親征?」

「哈哈哈!」朱瞻基聽了不禁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我只當若微做了皇后之後便轉了性子,這兩個月來除了幫朕選妃、調教宮女、整治後宮事務以外,對朕卻是冷淡極了,總是到了坤寧宮門口還往外攆朕,想不到其實心中還是處處牽掛著朕,朕的心事若微猜的一點兒不錯。」

若微眼眸微轉,面上更是一派憂慮之色,「那麼皇上首選,是安南還是東北?」

朱瞻基收斂了笑容,端起桌上的金銀花茶細品了一口,「這一南一北還真是制肘,北方游牧部落從太祖高皇帝開始就是恩澤深厚、多加優撫,可是不管怎麼撫,到了夏秋之季還是越境南下劫掠滋事。成祖爺五次北征,五獲大勝,可是也沒能徹底將他們治服。如今又來鬧事,所以朕想,先北上征討,解了這塊心病之後再辦安南。」

若微怔愣住了,在朱瞻基英俊儒雅的臉上竟然看到了曾經成祖爺永樂皇帝朱棣的英雄豪氣,往日秋水含情的龍目中不經意間卻閃過陣陣殺氣與寒意。

「能不去嗎?非要親征嗎?」她痴痴地問。

「你今兒是怎麼了?」朱瞻基湊到她身旁,目光緊緊凝視著她的眼眸,伸手輕撫了一下她耳邊的流蘇耳飾,「當初皇爺爺把大明的都城從南京遷至北京,就是向天下召示了『天子守關』的決心與豪氣。漠北及東北等地的部落始終念念不忘南下入侵我大明疆域,北京是大明的中心,是天下矚目的東方聖地。朕作為大明天子承祖業、守疆土、護萬民自是責無旁貸,不親征,不足以威懾小人,不足以向天下昭示我大明泱泱大國不容侵犯的國威。」

若微不再言語了,她只是把身子輕輕倚在朱瞻基的懷裡,伸手緊緊攬過他的腰,似水的柔情瞬間便將天子的龍威與英雄氣概全都包裹在她的溫玉滿懷中。

輕拂的落花悄悄落在她的發間,朱瞻基為她伸手拈下卻不忍棄之,只悄悄地塞進隨身帶著的荷包當中。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

紫薇朱槿花殘。斜陽卻照闌干。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

暮色初漸,若微放下手中的書稿,對著窗外的天色怔怔地看了半晌。

「娘娘!」湘汀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流彩飛花蹙金雲絲披風,輕喚道:「娘娘,入秋了天氣漸漸轉涼,當心身子。」見她不語,湘汀心下黯然,自然知道她是在擔心北征的天子,只是身處禁宮擔心又有什麼用呢?於是輕嘆之後也不敢打擾,剛要轉身離去,手卻被若微輕輕抓住。

「湘汀,賢貴人的身子怎麼樣了?差人去看了沒有?有沒有見好?」她開口便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話。

「娘娘!」湘汀愣住了,隨即點了點頭回道:「早上已經傳娘娘的旨意請太醫過去看了,太醫說是梅子吃的太多倒了胃,吐過就好。又開了些溫補的葯,晌午已經正常進食沒有大礙了!」

「那就好!」若微面上是淡極了的笑容:「咱們過去看看她。」

「娘娘!」湘汀眉頭微擰,想要勸卻沒有開口。

而端著熱茶步入內室的司音卻開口相阻,她話音清脆擲地有聲:「娘娘還是不要去的好。」

「為什麼?」若微不解。

「從娘娘八歲入宮至今,咱們皇上待娘娘是二十年如一日。之前的胡氏也罷,麗妃、淑妃也好,都沒有人能真正入了皇上的眼。如今這位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賢貴人,經皇太后調教之後,便分去了娘娘一多半的寵,如今竟然還懷上了龍嗣。宮裡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娘娘這個時候還是躲的遠遠的,別過去找不自在了。」司音話音雖緩卻字字珠璣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力道,旁人聽了都深深垂下了頭裝作沒聽見,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若微面上笑容不改,接過茶淺淺地抿了一口,不以為然地淡淡說道:「她,與別人終究是不同的。」

「是,因為她救過皇上,所以就比別人來的尊貴,不僅皇上和皇太后高看,就是現在宮裡大大小小的奴才都把她當成了正主兒,就連她宮裡的宮人都比別人高出一頭,說話辦事張狂的不行。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終究是漢王府里出來的,宮裡的人嘴上不說心裡都如明鏡一般,連累的皇上都成了好色之君,拾人舊鞋……」

「司音!」湘汀眼見若微面色漸漸清冷起來立即出言低喝阻止司音繼續往下說。

若微面色清冷卻不見惱怒,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炕桌上那隻閃著金光的鳳釵,那耀眼的光芒彷彿正暗暗嘲笑,是在嘲笑她今時今日的境遇嗎?半晌之後,她才幽幽說道:「司音,是我平日待你們太好了嗎?如今竟然敢如此毀謗主子、在背後議論起皇上的名望來了?」

「司音不敢,司音只是氣不過!」司音此時才覺得有些失言。

「氣不過?這宮裡有多少風波就是起於這三個字?今日你我主僕三人雖然是在內室中閑聊,你說此話也是口無遮攔、無心之過。可是本宮卻不得不罰,你跟了本宮這麼多年,本宮就免了在你身上施刑,你收拾一下出宮去吧!」若微淡淡地說道。

「娘娘!」司音彷彿沒有聽清,又好像根本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娘娘!」湘汀看了看司音又瞅了瞅若微,如同墜入雲端一般也沒了主意。

「下去吧。」若微的目光始終盯在那隻鳳釵上,似乎都沒有看她們一眼。

「娘娘!」司音這時才真的慌了,聲音裡帶著哭腔說道:「娘娘說的是真的?娘娘真的要趕司音走?」

清麗的、帶著悲愴的聲音在空寂的室內響過,餘音回蕩久久繞樑。

只是除此之外,再無半點兒聲響。

「娘娘!」司音伏在地上,先是低聲的抽泣隨即是肆意地哭了起來。

「湘汀,叫阮浪送她出宮!」若微的聲音里淡漠極了,讓人聽了不禁有些心寒。

湘汀不聲不響從地上扶起司音,走出門外。

永寧宮清燕堂內,懷有兩個月身孕的賢貴人吳雨晴與皇后孫若微坐在榻上面面相對,炕桌上擺著一幅棋,彷彿下完了又似乎還沒有終局,底下侍候的宮女看不明白,但是湘汀知道,那是和棋。

「好了,原本就是過來看看你,不想卻擾了你休息。下棋最是傷神,一盤足矣,你好好歇息,本宮先回去了!」若微說完剛想起身,吳雨晴卻身子向前一傾拉著她的手不放。隨即就在榻上沖著她盈盈一拜,雖然不發一語,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