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悠悠我思情未老 第五章 寂落續前緣

夜色籠罩著山巒,好在有月光和繁星相映,辨識起山中小徑毫不費神。那繁茂的大樹像挈天的巨傘一般矗立在山頂。遠遠的,雖然看不真切,但是若微相信,那應該就是茶王樹。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濕,束起的烏髮也溺人的粘在頸背上,雙手早已沾滿塵土,此時的自己一定是狼狽極了。

山,從八歲那年和哥哥繼宗一起登雲門山遇到彭城伯夫人,自己的命運似乎便與山緊緊的聯繫在一起了。

因為雲門山的一面之緣,一旨皇命,她便茫然入宮。幸而與朱瞻基相識、相知,結下青梅之戀。

然後便是十三歲時,與咸寧公主,瞻基和瞻墉一同出遊棲霞山,為了追逐娘親的那方素帕,不小心跌下山去,便遇到了許彬。

白衣飄飄,丰神俊秀,出神入化,來去無蹤。

美好的像天空一般明朗,卻也十分遙遠。

後來,所有跟棲霞山有關的記憶里,便都會出現他的那抹白色身影。

隨後,遷至北京,西山遇險,自己和朱瞻基的情愛受到空前的考驗;府中的風波接踵而來,又是他暗中化解,一切、一切彷彿就在眼前。

而今,又重回南京,故人依舊在,事事已皆非。依舊是在山上,這一次,見到許彬,要對他說些什麼呢?

若微思量著,步子卻並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兩日以來,朱瞻基都不肯讓她留宿在他的寢帳之中,就是她去看他,也要通傳,要在外面等上好一會兒,然後才能進去。

若微起初不明,有些埋怨,但是很快她便明白了。因為香爐里新加的香料和滿屋子擺著新鮮的花草之芬芳,並不能完全遮蓋住室內的血腥之氣,朱瞻基刻意理好的儀容也難掩他的一臉病態和憔悴。

他,不僅是大明的太子,國家未來的儲君。更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她的夫,她女兒的爹爹。

所以,不管他病體如何,獨自忍受著怎樣的痛苦,他對她依舊笑顏以對,也依舊輕聲細語,極盡溫柔。

這樣的他,徹底打消了此前皇太孫府諸美爭寵風波中盤踞在若微心頭久久難去的陰影。

他,對於自己的心,從來沒有變過。

淚水就在不經意間悄然滑落,危險也在不經意間悄悄降臨。

嚎叫。令人心驚肉跳的野豬的嚎叫並沒有讓若微真正害怕,直到她眼睜睜的看到林子里閃出的那個黑影時,才意識到,並不是幸運永遠伴隨著自己。

以前在草原上遇到狼的經歷讓她立時鎮定下來,不動,不輕易的動,也許它就不會襲擊自己。可是她想錯了,野豬不是狼。這兒也不是草原,最重要的,她的身邊沒有顏青,沒有許彬,是她自己,一個人面對危險。

野豬終於失去耐心,向她撲了過來。

人的潛能也許真的是無窮的,若微幾乎是想也未想地舉起了那把砍刀,刀正中野豬的頭骨,雖然若微用盡了全力,可惜,並不能一刀致命。

野豬嚎叫的聲音響徹四方,它的一隻前蹄狠狠掐在若微的肩頭,撕裂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襲來。張開的獠牙恐怖極了,若微在倉皇中又沖著它揮舞了第二刀,這一刀卻被它跳著閃過。而且因為用力過猛,若微手上一松,那把刀也脫了手,於是若微只有拼盡全力地向另一側跑去,被激怒的野豬則在後面緊緊追趕。

若微心中還抱著一絲希望,那襲白衣也許該出現了吧。

——

百花巷內,許彬的府上,妙音齋內,許彬匆匆入內。

綠腰與白紵立即迎上,又是打水潔面,又是奉茶更衣,一番收拾之後,許彬從容坐在書案前,將今日葯囊中採集回來的草藥細細查看,隨即交給綠腰,「先存好。」

「是!」綠腰點了點頭。

「公子,這葯湊齊了?」白紵將室內的燈燭撥亮,有些好奇地問道。

「還差一味,只是這一味,只能看天了。」許彬靠在椅背上,幽幽說道。那是作為藥引子的仙露葉,原本就極為罕見,這幾日尋遍了南京城附近的山山水水,也沒發現半點兒痕迹。即使是曾經見於葯經中記載的黑楓山上的茶王樹,他也去查看了,是能看到幾株仙露葉的根莖,只是都太老了,出現了木化的跡像,難以入葯。如今若想得到新鮮的,還須等一場大雨,雨後上山去采,若有長出的新苗才行。

可是,這雨能不能來,便不是他能決定的。所以他才會說,要看天。而朱瞻基的命能不能等到藥材湊全,如今是人事已盡,也只能要看天意了。

思緒漸遠,目光投向書案邊上裝畫的瓷缸,面色突然變了。

「她,可曾來過?」他脫口問道。

「沒有。」白紵斬釘截鐵地答道。

綠腰站在一旁,目光微閃,只把頭低了下去。

「她貴為太子側妃,怎麼會貿然出宮?況且紫煙已將您擬的方子傳進去,她自然知道一切您都會為她安排好,她也就放心了。」白紵原本是少言寡語的,但是今兒的話卻透著有些多。

許彬的目光從畫軸轉到她的臉上,緊盯著她的美目細細凝視,然而目光依舊清澈淡定,他也就放心了。

是的。也許自己的擔心本就是多餘的,在若微眼中,自己永遠是無所不能的,永遠是她遇險時的救星,她怎麼會擔心自己深山尋葯會不會遇險呢?

想想剛剛,也真是兇險。

許彬的目光又停在自己的腕部,白紵離他很近,尋著他的目光一望,立時變色,「公子,被什麼毒物咬的?」

那腕上已然紅腫起來,赫然三兩個深深的齒印,滲著血色,而且,緊挨著齒印的地方竟然還有一道極深的傷口,雖然已經混和一些藥粉,但還是能看到血肉。

綠腰也驚住了,立即轉身去許彬的葯匣內翻找。

「沒事,已經處理過了。放心,我命長著呢!」許彬面上又恢複了平靜,話語中透著調侃之意,卻讓綠腰和白紵珠淚暗淌。

只是在床上微躺了片刻,便聽到外面雷聲大作,一陣疾風吹過,暴雨瞬間傾覆。

許彬心中暗笑,看來這朱瞻基的命也長著呢。

只是自己就這一宿就不能睡實了,只待雨一停,便要重新回到黑楓山去尋那仙露葉,正在輾轉反側之際,只聽得外面一陣嘈雜。

在綠腰和白紵的聲音中夾雜著一個有些陌生的女音,眉頭微皺,許彬立即從床上起身,披衣來到外面廳里,正看到立於門外渾身已然被淋濕的紫煙。

「紫煙,你怎麼來了?」許彬一雙俊目靜靜地盯著紫煙,面上雖然肅穆毫無表情,卻將憂慮與擔心悄悄瀉了出來。

紫煙撲通一聲跪在許彬面前,「許大人,我家娘娘,我們微主子不見了。」

時間如同靜止了一般,宛如堅玉的眸子突然寒光微閃,他彎下腰剛要伸手,綠腰與白紵已將紫煙扶了起來。

「何時不見的?」許彬面色微微發白,耀目攝人心魄,恨不得將世間萬事洞察於心。

紫煙抽泣著:「原本就有些奇怪,娘娘今兒就寢前也沒讓我們在帳內服侍,是自己帶小郡主睡的。可過了一更天,我聽到小郡主在哭,就跑進娘娘的寢帳,這才發現她不見了。而且,之前藏著一件男裝也不見了。我不敢吱聲,四處尋了尋,殿下的寢帳那邊也去探了探口風,都不見人。這才慌了,告訴了湘汀。我們悄悄問了各處的宮門守衛,可都說沒見娘娘出宮。後來尋到聚寶門,說是有個小公公拿著殿下的玉牌要了馬,早就出宮去了。」

許彬的面色變了又變,一雙俊目如月夜寒江,「守衛可說,她朝哪個方向去了?」

「沒說。可是奴婢尋思,皇宮十三門中只有聚寶門離這裡最近,而且這兩日,娘娘心思不定,有好幾次要過府來找許大人,所以……」紫煙咽下去後面的話,她知道她的意思許彬應該已然明白了。

許彬側了一下頭,目光轉向了綠腰和白紵,他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問詢,唇邊竟浮起一絲奇異的笑容。

這笑容有些邪魅的附在他那俊美的面龐上,顯得更加飄逸不群,甚至會讓人產生錯覺,那絲絲笑意里透著殺氣和勾魂攝魄的霸氣。

白紵的面色蒼白的很是有些嚇人,綠腰始終低垂的頭過早地暴露了她的心事,於是,許彬便全然明白了。

「她來過?」目光如箭,直逼白紵。

白紵索性點頭,是的,在他那絕世無匹的俊美容顏面前,在他睥睨天下的軒昂氣宇逼迫下,她不能對他撒謊,「她來過,又走了。我們沒有留她,此時,她應該在山上。」

白紵的坦然讓他稍稍有些意外,轉瞬之間他洞悉了一切,一隻手輕放在白紵的肩頭,附在她耳邊,親昵的舉動讓人有些意外。

帶著幾分輕狂,又像在調笑,他在她耳畔低語著:「原本這次為她找到續命的草藥之後,我便真的抽身,再也不管了。可是你,你的擅做主張,讓我改了主意。從此,海角天涯、廟堂江湖,不離不棄,永不放手。」

「公子!」白紵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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