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悠悠我思情未老 第四章 踏歌舊時曲

月上柳梢,愁滿天涯。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鄉,悲嘆有餘哀……」

南京皇宮空地上的營帳內,若微靜靜地坐在榻上,懷中摟著漸漸睡熟的女兒,眼睛透過微敞的門帘望著那抹清冷的月光,若隱若現的愁絲籠在眉宇間,久久難以退去,口中不知不覺就誦出曹植的這首《怨歌行》。

紫煙從許彬那兒回來以後,若微的心便如同放在烈焰上燒烤一樣疼痛難挨。

「許大人說,要用新鮮的龍唇草配七葉獨活、川地仙鶴草和藍胡麻粉合煎成汁,以結紅籽的仙露葉為引,以此才能治癒太子殿下的咯血之症。」

好奇怪的方子。

若微聽了,眉頭就再難以展開。

且不說這個方子如此稀僻,並不在尋常的醫書藥典中出現過,這該如何過得了太醫院的那道關?再者若要讓朱瞻基能順利服用,這幾味藥材都極為罕見,龍唇草和七葉獨活都是夏末秋初在高寒的山地才能覓到,藥典局或許有存葯,但是要新鮮的,這季節也不對,要上哪裡去尋呢?

還有那結紅籽的仙露葉又該去哪兒找?

若微靜靜地坐了半個時辰,才恍惚記得在一本殘缺不全的古籍中曾經看到過,這結紅籽的仙露葉曾經出現在長江岸邊千丈之高的黑楓山,在其高崖上有一株高三四十丈的茶王樹,那上面曾經結出了這樣的仙露葉。

南京,春日裡的南京,這些稀罕的草藥能找尋的到嗎?

而朱瞻基此時的情形,要不要及時通報給北京呢?

一切,皆如此費思量。

可她連半點兒頭緒也沒有。

「娘娘!」紫煙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郡主睡熟了?」

若微應了一聲,紫煙便將小郡主從她手裡接過來,放在不遠處的檀木雕花架子床上,拉好錦被,又放下紗帳,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若微的神色,輕聲問道:「娘娘,許大人既然給了方子,咱們讓太醫院按方抓藥也就是了,為何反而愁眉不展的?」

若微對上紫煙的目光,微微嘆了口氣:「這葯,怕是不那麼好找。」

若微相信,如果她沒猜錯,這藥材如果好找,那麼今日紫煙就不會空手而歸,許彬一定會將藥材配好讓她帶回來。

可是,現在?

若微的心猛然抽搐起來,「紫煙,你離開許府的時候,許大人在做什麼?有無異常?」

紫煙彷彿一下子被問住了,她凝眉而視,想了又想,「也沒什麼,許大人神情平淡,一切如常,只是……」

「只是什麼?」若微更感覺到不安。

「只是他身邊的丫頭都怪怪的,綠腰,還有那個什麼叫白紵的,臉拉的老長,如喪考妣。只有羽娘還算鎮定,不過,看著我的目光也怪怪的。」紫煙說著,還莫名奇妙的搖了搖頭,顯得十分疑惑。

果然不出所料,許彬定是親自為自己去找這些藥材了。

這幾味葯不是長在高山密林深處,便是長在濕地之畔,許彬,這是以身犯險。

難怪他身邊那些紅顏要擔心,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給紫煙。

「紫煙。你,下去吧。」若微面色雖變,但仍強作鎮定之態命紫煙退下,當屋內只剩下她一人的時候,她迅速做出了一個決定。

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卸下釵環,改了便捷的男裝,拿了朱瞻基的玉牌,悄悄出了宮。因為這幾日震災連連,皇宮中的殿宇也毀損了不少,於是城牆中便有了不少缺口,人心慌慌的,防衛自然也疏忽了,若微輕鬆地出了宮門,憑著玉牌又得以在御馬監牽出一匹腳力極好的峻馬。

騎上它,只是一盞茶的光景兒,便到了許彬府上。

不出意料,許彬不在府上,就是羽娘也不在。

原名踏歌后改為白紵的侍女將她請到妙音齋里。

許彬府上的麗人都是絕色,白紵更是其中的翹楚,經年已過,其容顏依舊美艷動人,改變的似乎只有心境。

「白紵姑娘,你家公子,去了哪裡?」若微開口見山,面色急切。

白紵唇邊含笑,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又親手奉過一杯熱茶,面上是一幅風淡雲清的模樣,不急不燥,也不答話。

若微上前拉住白紵的手,目光中儘是憂慮與急色:「好姐姐,快告訴我,他去了哪裡?是不是黑楓山?」

白紵笑了,如同夜鶯鳴唱一般動聽,「你著急了?是真的為他著急?還是為了你夫君的藥引子著急?」

「白紵姐姐!」若微面色微燙,是的,自己的立場究竟該為誰而急?白紵的話里分明有著責怪之意,可是,怪自己什麼呢?

「我家公子,為了你的夫君,這兩日已經把這南京城附近的山山水水都尋遍了。雞鳴山、牛首山、棲霞山。整整兩日沒合眼了。你猜的不錯,如今就是去了黑楓山。」白紵的面上始終帶著和煦的笑容,只是眼睛冷的有些怕人。

「黑楓山?」若微的心忽地沉了下來,黑楓山在長江邊上,峰巒起伏,怪石嶙峋,地勢顯峻,最重要的是,那是一座荒山,不像棲霞山和牛首山遊人如織,還有廟宇香火。黑楓山人跡罕至,常有異獸出現。

若微的臉色變了又變,「多謝姐姐相告。」說完,便轉身要走。

「你做什麼?要去黑楓山?」白紵拉住了她,眸子中閃爍著置疑,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若微點了點頭。

「你?」白紵搖了搖頭,淡然一笑:「你,終於也會替他擔心了?」

若微沒有應答。

「是啊,這麼久了,他為你做了這麼多事情,你是該有些回應了。就是一塊石頭也該被捂熱,更何況是有人心的。他這樣呵護著、寵愛著、體貼著你,而你呢?原是一個從來都不曾將心思放在他身上的人,而且,還是一個屬於別的男人的女人。他心裡有多苦,你根本無從知曉。」白紵從書案邊上的一個青花瓷瓶中拿出一個畫軸,在案上輕輕展開。

若微目光一掃,微微有些驚詫,畫上正是及笈那年如同出水新荷般嬌媚的她,手持陶罐捧於胸前,松膝、擰腰、傾胯,以婀娜之態定格,含笑而望、身韻優美。

那是……

「那晚,你踏歌而來,你的眼中只有朱瞻基,卻不知自己已然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情劫。這幅畫是他畫的,從此在妙音齋里,在這搖曳的燈燭下,便會是一個俊秀修長又孤寂蕭瑟的身影對著這幅畫夜夜無眠、黯然神傷。即使經年不見一面,他也會始終追隨著你的步子,皇宮、道觀,南京、北京,經年不倦。究竟還要讓他做什麼,你才能對他好一點兒?」白紵終於不再淡定從容了,她目中微閃的晶瑩暴露了她的動情,是的,原本她的名字叫踏歌,但是那晚之後,她便再也不能用那兩個字了。白紵?多可笑的名字?

「情劫。」誰是誰的情劫。許彬對自己是情根錯種,那白紵呢?甚至是秦淮河畫舫上的羽娘?其實都是一樣。

「白紵姐姐,你可以怪我,恨我。」若微轉過身去向門外走去,「我現在去找他。」

「等等!」白紵無端提高了音調:「找他做什麼?感謝他為你所做的一切?他不需要。那樣高傲的他,從來不需要任何人對他說謝謝。尤其是你,說了反而會傷了他。如果不能給他全部的愛,就像他對你一樣。那麼你最好什麼都不要做,馬上回到你的皇宮,做你的妃子,永遠不要再找他,就算你家人死絕了,那也是你的事,不要來煩他。」

若微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是想對他說感謝的話,我是不能讓他為我涉險。」

「不能?」白紵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是那樣冷煞,「你從來都不曾真正的靜下心來了解過他。你對他提要求,提各種難辦的要求。對他而言都不是危險、不是難題,而是一種幸福。雖然不能相守在一處,可是能為你做事,越難,便越有價值,他心底的苦澀便會被一種叫做『甜蜜』的感覺所替代。他才會有難得的快樂。你究竟懂不懂?」

若微心中滿是悵然與酸楚,對於白紵的指責,她無言以對,只說了句「告辭」,便奪門而出。

看著她的背影,白紵唇邊含笑,眼中的淚水卻在不經意間悄然滑落,綠腰從屋外入內,瞥了一眼放在桌几上的熱茶,面色微驚,「白紵,這茶沒讓她喝?」

是的,許彬走的時候有交代,他猜中若微會來找他,他怕她也會步他的後塵追去尋葯,他怎麼會允許若微涉險呢?

於是便囑咐白紵她們,若是若微來了,一定要將她留下,這茶中放了安眠的藥粉,只喝上一口,便會睡上幾個時辰。

可是,白紵並沒有刻意讓若微喝。

「公子為她做了那麼多事,為了她甚至連大業都棄而不顧了,這一次,既然是她自己決定的,一切的後果也應該由她自己承擔。這些年,公子就是把她保護的太好了。」

白紵的話有些飄渺,綠腰擰眉細品,微微思忖了一會兒,也點了點頭,「還是你考慮的周詳。」

黑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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