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月若無恨月長圓 第八章 英雄暮年凄

東華門外十王府趙王朱高燧的府第內,被夜色掩襯著一個瘦小乾枯的身影如入無人之境,從側門穿過西苑,一直步入朱高燧的書房。

「仲父!」趙王朱高燧立即將他迎入內室。

落座之後,趙王迫不急待地問道:「何事須仲父親自出馬?叫小柱子走一趟不就好了?」

夜訪趙王府的正是司禮太監黃儼,他摸了摸光禿禿地下巴,笑而不語。

趙王見他神色古怪,不由地緊張起來,打量著他的神色,臉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在夜色中是如此的神秘莫測,眼中的光華又那般奇異,「聽說仲父最近身子不爽,著人送去的補藥可服了?」

黃儼環顧室內,這才開口說道:「老奴好的很,宮裡是有人生了病,不過不是老奴!」

趙王聽他此言,滿腹疑慮,正要開口相問,突然見門口閃過一人,立即大喝道:「是誰在外面?」

「回王爺,小人王瑜送來明日王爺狩獵用的箭弩。」門外響起一個悶如陳鐘的聲音。

趙王與黃儼對視之後,走入外堂。

「進來吧!」

「是!」應聲入內的是一位身著王府護軍總兵服飾的中年男子,長的其貌不揚,而那雙小小的眼眸里卻精光四射,透著幹練與英武之氣,他雙手捧著箭弩,輕放在案上。

「你試過了?可還鋒利?」趙王打量著他。

「是,這是兵器營新制的,說是極好使。」他如實回話。

「好了,下去吧!」趙王揮了揮手,看著他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黃儼從內堂踱步而出,「此人可靠嗎?」

「入府快十年了,一直跟在本王身邊,仲父不必擔心!」趙王將黃儼讓到椅子上,「仲父今日為何突然造訪,剛剛所說的又是何意?」

黃儼卻並不直接回答趙王的問話,只是盯著案上的箭弩若有所思,「殿下明日要去狩獵?」

「是!」趙王笑了笑,「本王如今閑散極了,除了自己找些樂子,還能做什麼?此次父皇回來,本王幾次前去請安,都被擋了駕,恐怕父皇都不記得還有本王這個皇子!」

「殿下,明日多打些野味,可直接入宮孝敬聖上!」黃儼目露精光,話中自有深意。

「什麼?」趙王愣了。

「此次聖上北征無功而返,心裡鬱郁成疾。這身體和精神大不如從前,這正是天賜的良機。」黃儼的目光久久地凝視著趙王,唇邊浮起一絲笑容,「明日有人將為聖上獻上靈丹一枚,那時,禁軍統領孟賢將控制皇宮內的禁軍、儀仗,欽天監王射成會將兵符與印璽搜入囊中,而老奴就在聖駕左右,老奴自會為殿下求到一份詔書。那時殿下正好狩獵歸來入宮獻禮。後日,這趙王府便就是天子的行宮!」

趙王的腦子隨著黃儼的話語飛快地旋轉著,他是說要裡應外合、毒殺父皇然後兵諫奪宮,以偽詔將自己推上帝位?

是的,這是自己盼了多年的結果,可是為何事到臨頭,趙王反而覺得那麼難以決斷。

「仲父。此舉太過兇險,就算一切如我們所願,大哥那邊不足為懼。滿朝文武忌憚我們手中的遺詔也不足為慮,可是二哥那邊呢?他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怕是……」趙王面露難色,坦然說中心中的顧忌。

「漢王嗎?」黃儼微微一笑,「趙王殿下放心,老奴手中有一本賬,諒漢王不敢妄行。」

「哦?」趙王彷彿不信。

「那年聖駕北征南歸途中,權妃因何而死?前年和去年,山東的災民又為何起事叛亂?這些事情如果抖出來,不管誰當皇上,他這個王爺都當不了!」黃儼言之切切,不容人有絲毫置疑。

看他一臉篤定,趙王也漸漸放下心來,此生只搏一次,一次之後不管是何種境遇,他都認了。

乾清宮西暖閣內,朱棣靜靜地躺在龍榻之上,彷彿已經睡著了,只是眼皮微微撲爍,想來並未真正睡熟。

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響由遠及近,彷彿衣裳裙帶摩挲發出的細微的聲音,隨即龍榻前垂著的黃色幔帳被輕輕掀起一條縫,麗影翩然而至。

此時外衣已去,只著了一件藕色的紗衫,俏生生地立於龍榻之前。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意披在身後,發間沒有半點珠釵飾物僅用一根同色絲帶輕輕挽住,只見她沖嫣然一笑,隨即背對著朱棣,在榻前的香爐中輕輕放上一枚菱形的香餅。

望著她的背影,朱棣有些恍惚,只覺這小小的喻氏全身寵在一層迤邐的煙霞中,看似清雅嬌美實則妖饒放蕩,最能惑人。每每與她在一起,就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喻氏轉過身,俏皮地沖朱棣眨了眨眼睛,「陛下,臣妾新制的香餅,用新鮮的海棠花瓣和夜合歡加了蜂蜜調成的,最是寧神,陛下今兒晚上一定能睡個好覺!」

朱棣聽著她如珠似玉清脆的話音,又覺得她吐氣如蘭,一陣暗香陣陣襲來……香確實讓他感覺舒適了許多。隨沖她招了招手,眼中含著不易被察覺的淺淺的笑意,低聲喝道,「偏你鬼點子多,在你的長春宮裡折騰還不夠,還想著在朕的乾清宮裡瞎鼓搗!」

他還在自說自話,而喻氏那雙溫軟柔滑的纖纖玉手已然輕輕放在他的胸口,輕撫著,動作輕柔說不出的溫情脈脈,那一瞬間,朱棣眼底灑出難得的柔情,英雄暮年的孤寂時光中,幸虧還有這個機靈體貼的丫頭伴在身邊。

然而,朱棣在她的眼中發現一絲迷茫還有點點濕潤。

朱棣用厚實的大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抹,眼中精光四射,似嘖非嘖道:「怎麼,白白擔了這些日子媚君邀寵的罵名,今兒朕得出空來好好疼惜疼惜你,怎麼反而倒哭了?」

喻氏如玉的手臂緊緊攬著朱棣的脖子,輕聲說道:「這眼淚源於歡喜!」

「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響徹室內,在寂靜的夜色中那般空靈,是啊,這兩年自己雖然夜夜擁著美人入睡,卻往往力不從心,眾人只知道他獨寵賢妃喻氏,似乎只對朝鮮女子情有獨鍾,卻不知只有面對這個小小的喻氏時,自己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放鬆。

她居然知道那麼多的方法,可以不用自己勞力,即可痛快淋漓地享受魚水之歡,時間久了,他便樂於接受這樣的侍候,而今天,他卻意外的恢複如常,給了她真真正正的寵幸。

面對這樣的一幕,她竟然哭了,她說是歡喜的淚水。

朱棣伏下身子,在她臉上印上一個厚重的吻。

多少年寵幸宮妃才女,可以與她們交歡,卻不會給她們親吻,而今晚朱棣破例了,他突然覺得身邊這個女子很可愛,當他正準備好好疼惜一番的時候,只聽簾帳外有人啟奏,「萬歲爺,禮部侍郎胡濙深夜叩閣,有急事面見皇上!」

「哦?」朱棣眉頭微皺,喻氏撅著小嘴嘟囔著:「什麼侍郎,明知道陛下都安置了,這麼晚了居然還來叩閣,真真討厭!」

朱棣在她臉上輕輕拍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披衣而立,對著殿中值守的太監說道:「宣胡濙東暖閣候駕,著人把賢妃娘娘送回去!」

「是!」太監低著頭立即應聲回話。

而喻氏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異樣,朱棣只道她是不舍,又隨口安撫了幾句,眼看著太監們用黑色大氅將她裹好抬出,這才穿戴整齊步入東暖閣。

朱棣靠在東暖閣的暖炕上,看著胡濙匆匆入內,一絲不苟地行禮請安,揮手讓室內值守的太監宮女退下,這才開口問道:「深夜叩閣,可是有了他的消息?」

胡濙點了點頭。

朱棣大喜過望,這個他,指的正是建文帝朱允文。二十一年前,朱棣攻破南京城之後,朱允文不知所終,此事就成了朱棣的一塊心病。鄭和下西洋、討伐安南等舉措,雖有從大局出發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就是為了尋找朱允文。

而如今,胡濙帶給他的消息足以讓他放下心來,自此之後,勞民傷財的下西洋及征討安南都可以停手了。

朱棣與胡濙秉燭夜談,只到天色漸明,這才止住。

朱棣端詳著胡濙,這個從年輕時就跟隨在自己身旁一直衷心不二的親隨,心中頗有感慨,原本一名猛將,如今臉色臘黃中透著青灰,鬢角也微微發白,身子更是瘦削單薄,朱棣輕嘆一聲:「這些年你為朕察訪此事,從南到北,自西而東,終年奔波勞累,有家難歸有子未養,這身體也虧的歷害,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胡濙臉色微微發白,坦然回道:「歷時二十一年,原本以為終胡濙一生,將有負聖上所託,皇命難成,想不到因緣巧合終於完成使命,真是上天護佑,胡濙此刻方覺得心安了!」

朱棣連連點頭,對著胡濙說道:「這樣吧,擢你為禮部尚書,這是個賢差,你先做做,領雙俸,朕另外有賞,你先好好在家休養休養,把身體調息好了朕再委以重任。」

「謝陛下隆恩!」胡濙立即起身叩謝皇恩。

胡濙退下之後,朱棣只覺得神情氣爽、心情極為暢快,此時他睡意全無,看看窗外天色漸明,這才回到西暖閣,吩咐眾人為他更衣凈面準備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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