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此度見花憶君歸 第二章 前路誰與共

天還未亮,若微就被綠腰喚起。

「若微姑娘,公子吩咐,若要在觀里早課開講之前到達,這會兒就要請姑娘起身了!」綠腰笑意吟吟如春風拂面,讓人看了就覺得心情大好。

若微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起衣裙就往身上套。

綠腰忍不住笑了:「姑娘真是爽利,一叫就醒了,原本還以為姑娘要再緩緩呢!」

若微聽了不由心中暗想,誰叫這裡不是我家呢?要是在我家的話,娘親不叫過三遍,連拉帶拽我才不起呢。

穿好衣裳、洗漱之後,綠腰又幫若微梳頭打扮。妝台前,綠腰撫著若微一頭油亮烏黑的秀髮,嘖嘖贊道:「姑娘的發質真好,今兒想梳個什麼髮式?」

若微想了想:「彎月髻吧!」

綠腰眼眸微眨,立即會意。一雙巧手上下翻飛,不多時一個出塵俏麗的彎月髻就梳好了。若微對著鏡子看了又看,如今衣裳與髮髻都如兩年前一模一樣,可是看起來,還是有些不一樣。不會吧,是老了還是多了些蒼桑?

想也想不明白,一雙眼睛微微眨著。綠腰看她對著鏡子照來照去,還以為她顧晾自憐,孔雀心思呢,所以這才催道:「姑娘,請去詒燕堂,公子等姑娘用早膳呢!」

「你家公子這麼早也起來了嗎?」其實若微這一整夜,幾乎都沒怎麼睡著,剛閉上眼睛,許彬的身影就浮現在眼前,趕也趕不走。一整夜就是在跟他的影子打架,害的眼睛都有些紅腫。

綠腰秀眉微揚:「公子一向早起!」

「哦!」若微點了點頭便跟著綠腰來到詒燕堂,才發現這早膳並未擺在廳里,而是設在東裡間。包金絲的碧煙羅雲紗窗下,侍女們把黃梨纏絲的方桌抬至羅漢床榻之上,在桌上擺放著碗、筷、湯、菜、粥等各色精緻的食物與器皿,一切都放好了,正巧若微進門。

可她環顧室內,卻沒看到許彬。若微立即探著脖子,一雙眼睛眨來望去,看看東間,又瞄著西間。

卻不想他居然從屋外而來,風塵僕僕,身上還帶著花草間露水的清香,一身如雪的白袍,被汗水輕浸,手上提著一把鑲金嵌玉綴寶石的長劍。

「你?做什麼去了?」若微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劍鋒,生怕看到一點兒血污,難道他一大早就找人對決去了?

「今兒起的早,林間舞劍去了!」許彬將長劍一擲,屋中侍立的白紵立即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恭恭敬敬地捧走了。

事實上許彬也是一夜未眠。此時靜靜地看著若微,那碧衣白裙、彎月髮髻把他生生地晃暈了。就似月牙池中的一枝新荷,這樣的她還一臉嬌憨以一雙美目緊緊地盯著他,就像是將他放在炙火上烤,又像是磁石引著他向前。可是他知道自己此時又偏偏什麼都不能做,於是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所以故意沉了臉訓道:「愣著做什麼,快吃飯,我換件衣服就來!」

「唉。別換了!」若微嘟著嘴,脫口而出:「一個大男人,這麼計較做什麼?練劍換一身衣裳,一會兒去看病人,又要換一身。外出還要換,你累不累?就是你不累,給你洗衣服的人也累了!」

身側侍候的丫鬟們紛紛投來震驚的目光,雖然公子一向善待下人,可是他清冷孤傲令人難以親近,就是羽娘、綠腰和白紵這些近身侍候的人,也不敢這樣跟他說話。

許彬聽了卻彷彿十分受用,彷彿受她如此這般的教訓,才覺得格外親切。他的眼中立即閃現出少有的溫和,緊緊盯著若微,生怕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生動與嬌媚,半晌之後才對眾人說道:「都下去吧!」

「是!」

眾人退下,只剩下許彬與若微兩個人,面對面用餐。

「我給你盛碗粥!」若微剛要伸手,就被他攔下:「我來!」臉上是不容相否的堅定,盛好一碗粥放在若微面前,又往她的碟子里夾了些爽口的小菜,直到那碟子滿的像一座小山,才停下筷子。

若微臉上原本含著笑,見他如此,又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心酸,許彬的神態彷彿就像那年自己離開家的前一晚,繼宗也是如此,明明心裡不捨得,還故作鎮定地為她做這個忙那個。此念一起,又勾起無數前塵往事。

兩人均是各自低著頭,默默地吃著,靜靜地想著心事。

這一餐飯,沒有想像中的曖昧與親熱,吃的極為安靜,以至於立於室外侍候的丫環們都疑心,兩人就那麼面對面坐著,根本沒有進餐。

然而,一陣女子凄歷的哭聲突然打破了這份寧靜。

許彬眉頭微皺,若微側著耳朵聽了聽,立即丟下筷子。

「是她?」若微站起身就往外跑,卻被許彬自身後拽住:「剛吃完飯,慢慢走!」

說完竟不容辯駁地將她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心裡,牽著她出了詒燕堂,來到昨晚為那受傷女子療傷的清靜小院內,若微這才發現,小院也有名字:「冰心閣!」

「一片冰心在玉壺?」若微自言自語。

白紵從裡面匆匆走了出來,見著許彬,深深一拜:「公子,那姑娘醒了,剛一醒就想撞牆自盡,被我們攔下之後又想咬舌,綠腰與紅袖在裡面看著她,現在只是一個勁兒的哭!」

許彬點了點頭,原本這種事情通常都是羽娘去料理的,可是如今……他還未及表態,若微已經沖了進去。

「姑娘!」若微站在床前,伸手去拉她的手。

「不要理我,讓我去死!」她用力甩開若微的手。

「你想死?」若微沉了臉,聲音如冰:「就因為被惡人欺負了,失了貞,失了潔,就覺得沒臉見人了?你要這麼想,那你去死好了!」

守在傷者身旁的綠腰與紅袖眼睛睜的大大的,瞪著若微。心想這若微姑娘看起來慧質蘭心、聰明伶俐,怎麼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不是您巴巴的把人救回來的嗎?如今怎麼又激人去死?

「好,蘇玉就求你們不要管我,讓我死好了!」那女子痴痴獃獃的,眼睛盯著不遠處案上的花瓶,似乎下一刻就要衝過去,再撞一個頭破血流。

「好,我們都不管你,反正你是個糊塗人,自己要做千古罪人,關我們什麼事?」若微面色肅然,小臉緊繃,話語冰冷。

「罪人?」那女子淚眼朦朧地聽到她這樣說,眼中立即一片茫然,怔怔地看著若微不知所措。

「對呀,如果你死了,你父母、親人自然為你傷心欲絕。你即是不孝,其罪一。再者,你一死倒是幫了那個欺負你的大惡人的忙。他還可以去作惡害人,還會有更多的姑娘受到你昨日所受的凌辱。原本對她們而言這一切是可以被阻止的,就是因為你的懦弱與自私,才會讓惡人繼續橫行!此罪二。這兩條大罪,還不夠重嗎?」若微言之鑿鑿、斬釘截鐵。

那女子細想之下,漸漸明白:「你,你是想讓我去指證那個趙輝?」

「我不知他是不是趙輝。我只知道昨日為了救你,我也差點兒被他凌辱。你欠我一個人情。所以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還我這個人情,你都要做完這件事,做完以後,你要死要活,沒人管,隨你的便!」若微瞪著她。

「你,你是昨天那個?」那女子這才想起來,原來面前這個美麗少女便是昨日山上出手相救的那個小僮:「如此,我便先不死了!」

嘻嘻,若微心中樂開了花,而面上只得強忍著:「你叫蘇玉?那你家住在哪裡?」

「我……」她躊躇著,眼神兒空洞而悲涼。家人,她真的還能活著去見自己的家人嗎?想著想著,抑制不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若微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顧慮,又柔聲細氣地勸道:「你如果一時難以面對家人,也可在此暫住,但是也要想辦法給家人送個信,讓她們放心。咱們可以說你是在下山路上扭了腳,在這裡療傷。否則你家人定是要急死。」

蘇玉連連點頭,哽咽著:「小女名叫蘇玉,城西蘇記布店是我家的產業!」

「蘇記布店?」南京城中,若微只知道秦淮河和晚情樓,於是她扭頭看著許彬,許彬微微頜首。

那就是知道了,若微又想起心中還有疑慮不吐不快。所以坐在床邊,幫蘇玉理了理微亂的秀髮:「那蘇姑娘,你昨日為何獨自上山?」

「我?」蘇玉這才娓娓道來:「昨兒,我也是鬼迷心竅了,聽府中的小婢說他如何貌比潘安,如何……所以,我就求奶娘,騙了爹娘,就說去棲霞山求福。然後……」

「然後就去金川城門,看他?」若微不由插著嘴,說實話,她真的想不明白,傳言會有如此大的魅力。

蘇玉滿面通紅,又帶著深深的恨意,突然揚起手,狠狠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若微立即拉住她的手。

「是我自甘下賤,才有此劫!」蘇玉把頭深深埋在被子里,失聲痛哭。

若微想勸又不知如何勸好,側身看著許彬。許彬面色清冷,一幅事不關己的超然。若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輕輕拍著蘇玉的背:「蘇姑娘,你別傷心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接著說呀,看過之後,又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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