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情絲織就迴文錦 第七章 構陷

永樂十二年閏九月,明成祖朱棣北征班師回朝。這是大明開國以來當朝天子的第二次御駕親征,此役雖然明軍損失不小,但也使瓦剌大傷元氣。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北方邊境基本保持了穩定。

大軍一路南下行至北京,朱棣特意在此小住,看到已初具規模的宮城,朱棣遷都的決心更加強烈。

大軍離開北京的前日,朱棣帶著皇太孫朱瞻基,近侍大臣楊榮等人來到了還未峻工的皇宮之中。

工部尚書宋禮隨侍左右,手拿圖紙,每到一處,都為朱棣和諸大臣細細講解。

新皇城比元時略向南遷,各大宮殿,壓中軸線而建;「左祖右社」,建廟築壇;開鑿南海,堆砌景山。整個設計方方正正,穩穩噹噹,象徵大明長治久安。

當眾人聽到宋禮說道,新皇宮建有九重宮闕、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房屋的時候,不由嗔目皆舌,大感意外。

朱棣面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站在波光粼粼的前海之邊,他側身問著朱瞻基:「基兒可知,這宮裡為何偏偏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房屋,而不是一萬間?」

朱瞻基微一思索,對著宋禮拱手一揖,方說道:「基兒妄言,說的不對,還請宋大人指教!」

宋禮大感惶恐,口中連連說著「不敢!」

朱瞻基微微一笑,才輕聲緩緩說道:「傳說天宮正是一萬間房屋,而北京城新建的皇宮比天宮少半間,既表明了皇權的威嚴,又顯示著吾皇的謙遜!」

他話音剛落,立即引來一片附和之聲,什麼「吾皇聖明」,「皇太孫天資聰穎,體會上意!」

朱棣聽了,心情更是大好,嘉許的眼神始終注視著面前的朱瞻基。

而此時宋禮更是遞上圖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朱棣發現,這正是那半間房子的圖紙,原來所謂的半間,並不缺牆少梁,只是比別的房子略小一點兒,如此說來還是一萬間,也就是說事實上『皇宮與天齊』。朱棣不由龍顏大悅,歷史上無論是秦皇漢武,多少曠古名君,有誰住過天宮一樣的皇宮?

越往內走,眾人越是驚嘆連連,雖然整個宮城還在緊張的施工期間,很多宮殿還未全部建好,但是這絲毫不影響它帶給人們的震撼。

在親眼所見之前,這些南方來的官吏,一直對北京的宮城不以為然。對朱棣的遷都之議多加阻撓,因為讓他們離開故土,遠赴塞下,實在是鄉情難捨。

今日看到這座氣派非凡、華美壯麗的宮城,它是如此玲瓏剔透,布局縝密。於是乎眾人除了讚歎以外再無別的言辭。面對這座華美至極、壯觀至極的皇宮,不管是行武出身的大臣,還是滿腹經倫的文士,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勵,一時心潮澎湃,喜不自禁,一種身逢盛世的自豪油然而生。

這座新建的宮城最後命名為紫禁城:「紫」指居於中天的紫微星,天地的象徵;「禁」指皇宮戒備森嚴,是禁地。「紫禁城」這個名字,表示這裡是天地的中心,威嚴不可侵犯。

正如天子的威儀一樣,神聖至極,不管是誰,哪怕是國之儲君,貴為太子的朱高熾,與天子的威儀相比,也是如卵擊石,不堪一擊。

事發如此突然,以致於滿朝文武在內即使是跟在朱棣身邊的皇太孫朱瞻基面對此勢都無從應對。

那夜新月如鉤,在太子宮西殿內太子側妃郭氏正倚在太子朱高熾的身邊,一面為其輕搖手中團扇,一面懶懶地說道:「殿下,聽說皇上的大軍走到北京城就停下了,如此說來這一時半會兒是不回京里來了?」

朱高熾於半夢半醒之間「嗯」了一聲。

「殿下!」郭氏伸手在朱高熾那張珠圓玉潤的臉上輕輕拍了一下:「臣妾在跟殿下說話呢!」

「哦!」朱高熾睜開眼睛,看著郭氏那張絕色的容顏,不由把臉湊了上去。

與太子妃的飄逸出塵的清靈之美不同,側妃郭氏的美是時而帶著一份霸氣和凄厲,讓人不得不對她言聽計從。而更多的時候,她又千嬌百媚,柔情似水,就像此時,她的纖纖玉指輕搖著一把團扇,露出半截圓潤豐美的素臂,面上似笑非笑,眼中似嗔非嗔,氣若幽蘭,暗香浮動,朱高熾不由一陣心悸,口中贊了句「佳人半露梅妝額,綠雲低映花如刻。」

郭氏嫣然一笑,拿起手中的團扇在朱高熾頭上輕輕打了一下:「若是真心要贊,就自己寫來,哪有以人家的詩作來充數的,況且這汪藻的《醉花魄》此時也不應景!」

「不應景?」朱高熾憨然一笑,坐起身來:「內侍,擺宴,孤王要與娘娘同飲!」

「是!」殿內隨侍的太監立即退下準備,不多時酒宴備好。

郭氏撫琴,朱高熾低呤,詞曲相喝,一派怡然。

曲音陣陣,傳至東殿太子妃張妍的寢宮之中,張妍輾轉難以成眠。太子雖然體弱,卻天性多情,太子宮中,除太子側妃郭溫儀、李良儀、趙賢儀以外,有名號的嬪妾,還有太子侍姬張溫媛、譚良媛,黃良娣,王良人,不下十人。

太子雖然刻意推恩降寵,雨露均沾。但太子妃張妍心如明鏡,他最最喜歡的還是那個郭溫儀。郭氏固然出眾,又何嘗不是她身後的勢力撐腰呢?郭氏原本就是太祖朝開國功臣武定候郭英的嫡孫女,若不是當年太子冊妃時她年紀尚小,恐怕這太子妃之位定是她的了。

想到此處,張妍不由長長嘆息一聲,心道:好沒意思,不過是琴聲擾人清夢,自己無端地去想這些做什麼?

有瞻基傍身,就算你再得寵,接二連三的誕育皇孫,又有什麼用?

此念一起,便再也睡不著了,索性起身走到側殿佛堂之內,虔誠跪拜,祈求菩薩保佑瞻基平安歸來。

在佛堂內打坐誦經,也不知到了幾更天,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隨即西邊殿宇彷彿瞬間燈火通明,張妍心中一驚,立即喚來管事宮女:「慧珠,快去看看,何事喧嘩?」

「是!」慧珠立即帶上兩名小太監往西殿去了,不多時便急匆匆地跑入殿內,一臉驚色:「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驚慌?」張妍面色微變,慧終一向老道沉穩,一般的事情她不會如此失措。

「娘娘!」慧珠湊到太子妃張妍跟前低語道:「聽說萬歲爺提前回來了。聖駕跟前的黃公公頭前來傳話,說是讓太子殿下率文武群臣到承天門外接駕!」

「萬歲爺回來了?不是說還要在北京多待些日子嗎?」張妍略感意外:「那太子殿下可動身了?」

慧珠又急又窘:「殿下,殿下他去不了了!」

「什麼?」張妍一雙美目深邃如海,眉頭微皺:「為何?」

「娘娘!今兒夜裡殿下留宿西邊,自然是那位娘娘纏的緊了,又是飲酒、又是承歡,如今是有那個心,沒那個力,倒在床上起不來了!」慧珠越說,聲音越輕,到了最後,似乎如蚊蟻嗡嗡,但是張妍一字不落全都聽清了,不僅聽在耳中更牢牢的記在心裡。

「她這是想要我們太子一脈滿盤皆輸嗎?」張妍面色沉靜,目光如炬,「去,派小順子到去錦衣衛找我兄張昶,讓他將此事告之兵部尚書金大人!」

慧珠點了點頭:「娘娘,還需要跟舅爺說什麼嗎?」

張妍搖了搖頭:「不用!」

「是!」慧珠應聲退下。

張妍立於門口,看著夜色中的朱樓玉宇,只覺得心灰意冷。

一切都是為了瞻基,如果沒有瞻基,這一次,我絕不會施以援手。

帶著北征的勝利之喜以及巡幸北京都城的悅然,原本滿心歡喜的朱棣在到達南京城外的時候,在滿朝文武接駕的隊伍當中,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渾圓的身影,也沒有看到那張敦厚的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的面龐。

朱棣面色微沉剛待開口,而以兵部尚書金忠為首的滿朝文武突然三呼萬歲,無比鄭重地行著三拜九叩的大禮。當「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響徹夜空,天邊被初升的太陽劃破一道口子萬丈紅光躍然升空的時候,朱棣才勉強壓抑著心中的不快,下令入城。

沐浴更衣之後,躺在乾清宮的龍榻之上,朱棣越想越氣,突然大喊:「黃儼呢?去把黃儼給朕叫來!」

黃儼這澡剛洗了一半,渾身濕漉漉地把衣服往身上一裹,一邊整裝,一邊急匆匆步入殿內,小心地瞄了一眼天子的神色,心中就參透了七八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皇上,奴才先告個罪,發未梳,衣未正,失儀在先,奴才該死!」

朱棣從榻上狠狠地丟下一個枕頭,正砸在黃儼的頭上,黃儼一動不動,不敢躲閃,也不敢再開口了。

「說,朕讓你頭前回來傳話,你傳到哪兒去了?滿朝文武都在城門口接駕,太子呢?大明朝的太子呢?」朱棣聲音如鍾,響徹整個大殿,殿內的太監與宮女立即全部跪在地下,深深地伏著頭,連個大氣都不敢喘。

朱棣咆哮了一陣,突然從床上躍起,沖著黃儼就踹了一腳:「死了?不知道回話嗎?」

「萬歲爺息怒,奴才惶恐,不是不回萬歲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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