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十章 竹馬

正午日頭高照,春困秋乏,整個宮裡都靜悄悄的,所有的主子都在歇午覺,就連值守的宮女與小太監都靠著殿門打著瞌睡。

百無聊賴,皇長孫朱瞻基索性放下手上的《貞觀政要》,信步走出頣和軒,沿湖緩緩而行,不多時就來到了靜雅軒外,要不要進去呢?瞻基有些猶豫,雖然同處在太子宮,可是除了最初的那次見面,就是前兩天陪瞻墉去看她。

瞻基還沒有一次,是自己一個人走進這所小小的院落。

為什麼常常在院外經過,徘徊良久卻不能入門?他自己也說不清。

今日上午在文華殿的書房內,與漢王的一番辯學,雖然以自己的明思和辯才為勝,但是他並不以此為樂,反而有些憂心忡忡。

他的父王,當今太子體弱多病,為人仁厚又有些懦弱,因為皇祖母徐皇后的力挺,眾臣的擁護與立嫡立長的古訓,才被皇爺爺立為太子。可是瞻基很清楚,皇爺爺喜歡的是彪悍堅毅又果敢英武的二皇叔,漢王。

所以,父王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常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感。

對於漢王在朝堂上下、皇宮內外的處處逼迫與挑釁,父王如如不動,依舊謙和內斂,一個人苦苦維持著這個兄弟和睦的虛假局面。

是毫無招架之力,還是以退為進,進而博得更多的讚譽與稱頌?瞻基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不得以的一種無為之冶。所謂「無為」,有的時候是審時度視、縱覽全局後的一種高超的處事策略,而也有的時候,即是無可奈何、無從應對,自己的父王該是後者吧。

當初是誰在皇爺爺面前說了句:「不看皇子,還可看皇孫。」

就是這樣一句話,從小自己就被推到權力的巔峰之戰中,成了太子黨與漢王派兩相對奕的砝碼。就是皇祖母徐皇后,從小將自己帶在身邊,悉心教導,也是緣於此故。

努力的鑽研經典、詩詞、兵法、學習冶國之道,縱覽史籍典章,哪些是出於喜好,出於自己的意志?不過是積極的順受,為了父王與母妃,太子一脈的安全,而甘心充當這個砝碼罷了。

當年的太祖,自己的曾祖父,大明的開國皇帝,朱元璋,也是本著立嫡立長,才放著立下大功、文韜武略的燕王不用,而是立了崇尚儒學的長子朱標為太子,只是太子體虛多病,英年早逝,於是又立了朱標的長子,皇長孫朱允文為儲君。

結果呢?

一場靖難之役,戰火從燕京燃至奉天,足足打了四年。

建文帝後皇子皇女,以及保帝的重臣,在這場血雨腥風中,都不得善終。

彷彿就是昨天的事情。

同樣的格局,同樣的角色,可是命運絕對不能相同。

瞻基握緊了拳頭,再一次堅定自己的信念,不能。

誰能想到,生活在錦衣玉食的九重宮闕中的皇長孫,從小便是在這樣的壓力下成長起來的,十二歲的少年,彷彿已經有些不堪重負,然而雖然步履蹣跚,跌跌撞撞卻仍然要執意前行,這應該就是長在帝王之家的無奈吧。

理清思緒,努力趨走心中的陰鬱,朱瞻基終於走進了靜雅軒。

院子里靜悄悄的,穿過迴廊,走過小徑,瞻基不由愣住了,在屋前的花架子下,若微的造型十分奇特,在她的面前擺了一個小桌,上面放著一方小小的石磨,她的一隻手正在推磨,而她的腿?左腿是一個金雞獨立的造型,穩穩地立在地上,而右腿卻高高抬起,先是兩隻腿劈成一條直線,然後居然經過頭部轉向左側緊貼左耳。

她的頭髮今天並沒有梳髻,只是自然的分成兩縷,以藍色綢帶繫於胸前,一身雪白的衣裙,早以被汗水浸濕。

「你在做什麼?」朱瞻基愣愣地問出了口。

若微抬起頭,沖他甜甜一笑,沒有絲毫意外和慌張之色,只是立即收了腿,理了理衣衫,剛要恭恭敬敬的行禮。

朱瞻基連忙攔下:「此處就咱們倆,何須多禮?」

「長孫殿下,今兒怎麼有空來看我?」若微笑的甜甜的,卻讓朱瞻基面上有些發窘。

他怔怔地沒有說話,眼睛盯著她面前的那方小石磨:「你剛剛在幹什麼?」

若微低下頭指著小石磨問道:「小石磨,小石磨,快說呀,長孫殿下在問你話呢?」

朱瞻基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若微,他也笑了:「我在問你!」

若微拂了拂胸前的秀髮,絲毫不見扭捏:「哦?殿下剛才明明是看著石磨在問話,我哪裡知道是在問我?」隨即又笑道:「好了,好了,不說笑了,我剛剛是在壓腿呀!」

「壓腿?」朱瞻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對呀,壓腿是練舞的基本功,舞要跳的好,這腿就要柔韌自如,所以要每日堅持不輟的壓腿,儘可能地利用一切時間,見縫插針地練功!」若微仰著臉,眸如皓月,看他似是不明,又解釋道:「壓腿就同男人們練習拉弓射箭一樣。壓腿就是拉弓階段,弓拉得越開,弦拉得越滿,其勢就能越強,射出的箭速度就越快,力量也越大。明白了嗎?」

「你,會跳舞?」朱瞻基彷彿此時才有些明白。

「會一點兒吧!」若微從桌上的盤子里,又抓了一把黃豆,放在小石磨中間的洞里,又開始推磨:「這個,是在磨豆子!」

她指了指從石磨縫中流出的白色液體:「這是豆漿,可以煮來喝的,夏天的時候放在井水裡浸涼,又好喝又有營養,一會兒盛一碗給你嘗嘗!」

瞻基站在一旁仔細的看,這真的是一口小石磨,曾經隨皇爺爺微服出巡的時候,在農家看到過,那都是飯桌大小的大磨,而且都是蒙著眼的驢子來拉的,從來沒有想過,居然也可以用手來推。

這盤小磨做的如此精巧,在出口處,還擺了一個瓷盆,瓷盆上面蒙著一塊白布,裡面是一些散落的豆渣。

瞻基想問,又有些不好意思。

若微看著他的神色,眼眸一閃,不由笑了:「長孫殿下著急走嗎?」

瞻基搖了搖頭。

「那請等等!」若微兜起白布,端著盆子進了西面一間小屋。

把瞻基一個人留在院內,正進退兩難。就在此時,從院外走進一人,身穿宮女服飾,此人正是昔日在太子宮母妃身邊隨侍的宮女湘汀。

「長孫殿下!」湘汀立即行禮請安。

「湘汀,你怎會在此處?」瞻基問到。

「娘娘把我分給若微姑娘了!」湘汀掃了一眼院內:「姑娘呢?」

瞻基指了指那間小屋,湘汀立即抿著嘴笑了,心想若微肯定是又琢磨什麼新鮮的吃食了,這個姑娘當真有趣,剛住進來的時候,太子妃問她可住的習慣,可有什麼缺的,她憋了半天,小心翼翼開口央求的居然就是在這靜雅軒內置一個小廚房,說是自己最愛烹調,喜歡搗弄一些新鮮吃食。

惹的太子妃掩面而笑,這才允了,命太子宮的太監僕役,改裝了這個小廚房。

「殿下裡面坐吧!」湘汀走至門口,高高打起帘子。瞻基似猶豫了一下,這才進了屋。女孩家的閨房顯然與自己的寢殿不太一樣,處處透著靈秀與雅緻。

窗台上,書桌上,都擺著一些御花園內采來的花枝,還有一些叫不出名的綠色藤蘿植物,看著就極有生氣。

木製書隔下,擺著一張古箏,而西牆上還掛著一把琵琶。

床上是隨意丟著一件薄如嬋翼的舞衣。

原來,她不僅僅有花蕊一般的容貌,還是如此多才多藝。

目光環視整個屋子,最終在書桌上停留。

一個八角形瓷製胭脂盒下壓著一方素箋。

那上面是一幅懷素草書。

會是她的字嗎?

看起來並不像一般女子的字那樣娟秀含蓄,反倒有些蒼勁、瘦不露骨,勻穩清熟,妙不可言。

而細看那文字,瞻基的心裡像是被電到了一般。

飛來峰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瞻基轉過頭,只見若微手捧著食盤走了進來。

「今日上午,你跟小姑姑去文華殿上書房了?」瞻基徑直對上了她的眼眸。

她歪著頭,似是有些膽怯:「殿下怪我?」

「當然不是,否則又怎會替你掩飾?」瞻基的眼中有著幾分羞澀,又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張素箋:「你寫的?」

若微嗯了一聲,彷彿弱不可聞地低語著:「原本沒想寫這個!」

「哦?那你原本想寫什麼?」

「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她微微仰起臉,對上了朱瞻基的眼睛,朱瞻基只覺得心中一暖,原來,小小的她竟然能夠體會自己此時的心情。

感慨之時,正不知如何接語的時候,她輕輕將托盤放在桌上,裡面擺著一盤一碗,盤子中是一張圓形的薄餅,並且已經用刀分成了六角,淡黃的顏色,上面還有點點的翠綠。

「請長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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