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2)

菊突然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直笑出了眼淚。菊笑了一陣便不笑了,她扭過頭,痴痴怔怔地望著窗外,淚水仍然在臉上流著。她想到了楊宗,楊宗抽在她臉上的耳光使她記憶猶新,魯大的咒罵,讓她渾身發冷發緊,菊這時扭過頭,木然地脫著自己的衣裳,一邊脫一邊說:「來吧,愛咋整你就咋整吧,你是嫖客,我是婊子,來吧。」

魯大木然地瞅著菊,菊一直把自己全部脫光,然後叉開腿躺在炕上。她見魯大仍不動,便嘲笑似的說:「你是爺們兒就來吧,看咋能看飽?」

全身的血液頃刻間涌到了魯大的頭頂,他渾身顫抖著,他想衝過去,把菊揪起來,痛打一頓。正在這時,花斑狗慌慌地跑上來,一頭撞開門,氣喘著說:「大哥,快走,日本人來抓咱們了。」

魯大站起身:「日本人咋知道咱們在這兒。」

「王八羔子宋掌柜跑去報告的。」花斑狗說話時,瞅了眼躺在炕上的菊,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魯大也瞅著菊,他想是不是把菊一起帶走。

菊這時從炕上爬起來,接著又光著腳跳到了地上,她一把把魯大和花斑狗推到門外,「砰」地關上了門,菊在裡面喊了一聲:「魯鬍子你咋還不快走,你等日本人來割你的頭呀。」

魯大這時才反應過來,他拔出了腰間的槍,和花斑狗一起向樓下跑去。

日本人的跑步聲和喊聲已經很近了。宋掌柜沒事人似的袖著手站在桌子後面,瞅著魯大和花斑狗,齜著牙說:「再玩會兒吧,多嘗幾口鮮。」

「操你媽,你說啥咧。」花斑狗躥過去一把揪住宋掌柜的衣領子,往外就拉,一邊推一邊說:「先讓日本人打死你。」

花斑狗拖死狗似的把宋掌柜拖出去,他回身沖魯大和幾個弟兄說:「你們在後面。」

他們衝出「一品紅」的時候,黑暗中已看見日本人的身影。

花斑狗就大叫一聲:「開槍吧,往這打。」他把宋掌柜推在前面。宋掌柜連聲喊:「太君,別開槍,千萬別開槍……」

魯大和花斑狗的槍先響了起來,幾個躲在暗處的日本人,應聲倒下。日本人亂了一陣,很快便開始還擊了,子彈貼著魯大的耳朵「嗖嗖」地飛著。宋掌柜殺豬似的號叫著:「別開槍……太君,千萬別開槍……」

魯大和眾人先是翻過一垛牆,又鑽進一條衚衕,把槍聲甩在身後。日本人窮追不捨,嘰里哇啦地喊叫著沖了過去。有兩個兄弟,剛往前跑了兩步,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花斑狗說:「大哥,你先走。」

魯大甩手又打了兩槍,最後把槍一同交給了花斑狗,花斑狗一腳踹開宋掌柜,接過槍,左右開弓射擊著,一邊射擊一邊喊:「操你媽,日本人。來吧,都來吧。」花斑狗一邊射擊一邊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魯大領著幾個兄弟,轉身衝進了黑暗裡。遠遠地,他仍能聽見槍聲和花斑狗的叫罵聲。

魯大衝上山樑的時候,槍聲便停了,花斑狗的叫罵聲也隨之消失了。

「兄弟呀。」魯大叫了一聲,便跪在了雪地上。

這時他看見三叉河鎮「一品紅」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

花斑狗帶著幾個兄弟,無路可逃,躲進了「一品紅」巷子後面的油坊里,日本人很快包圍了油坊。花斑狗知道這次無論如何是無法逃脫了,他便一邊叫罵一邊射擊。他們下山的時候,並沒有帶更多的子彈,子彈很快便用完了。日本人吼叫著一點點地向油坊接近。花斑狗把油坊的門窗都關了,在屋裡跺著腳罵:「操你媽,小日本。」日本人開始砸窗砸門的時候,花斑狗非常平靜地沖幾個弟兄說:「你們想咋個死法」幾個弟兄說:「只要不死在日本人手裡,咋死都行。」花斑狗聽了這話,便開始沉著冷靜地搬倒一桶桶豆油,豆油暢快地流了出來。花斑狗站在油中,他先點燃了自己的棉襖,然後怕冷似的就坐在了油中。幾個兄弟也紛紛學著花斑狗的樣子,點燃自己的棉襖,火便著了起來,整個油坊也隨之著了起來。花斑狗和幾個兄弟嘶啞地破口大罵:「操你媽,小日本……」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油坊燃成了一片火海。火舌吞噬了花斑狗他們的叫罵聲。大火映照著三叉河鎮通紅一片。

菊站在窗前一直聽著那槍聲和叫罵聲。後來她看見了油坊燃起的大火,那火似乎不是從油坊里燃起的,而是從她的心裡燃起,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從裡到外暢快無比。她在心裡嗷嗷叫著,她從沒有這麼舒坦過。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激動得淚流滿面了。火光中,她看見楊宗一身戎裝向自己走來,楊宗走得堅定沉穩,皮靴踏在地上發出「咔咔嚓嚓」的響聲。菊覺得自己快把持不住了,她一陣暈眩,自己似乎變成了一縷風投進了楊宗的懷抱,楊宗用雙手摟抱著她,像托舉著一片雲,楊宗打馬揚鞭帶著她,向遠方馳去……猛然間,她從幻覺中清醒過來,菊冷笑兩聲,抬起手刮著自己的耳光,嘴裡咒著:「想他幹啥,我是婊子了。」

菊打完自己咒完自己,便換了個人似的,她聽到火海中花斑狗幾個人沙啞的咒罵聲,後來那咒罵聲就弱了下去。火勢也一點點弱了下去。菊這次聞到豆油燃著後散發出的很好聞的氣味,那氣味瀰漫了整個三叉河鎮。菊抬起頭的時候,她從「一品紅」的窗上看見了天邊燃著兩顆星,那兩顆星高懸在澄澈的夜空中。菊心裡突然很感動,自己要變成一顆星兒該多好哇。菊張開了手臂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她把房間的窗子徹底推開,身子便懸在了窗口,她一直盯著那兩顆星,恍似自己已經融進了澄澈的夜幕中。菊張開雙手,像鳥似的飛了出去。清冽的空氣快速地從她身旁掠過,她的身子向上挺了一下,她覺得自己已經觸摸到了那冰涼而又明亮的星星……

第二天清晨,三叉河鎮的人們看見焦煳的油坊和菊的屍體冰冷地橫陳在清冷的晨風中。人們都沒有流露出驚奇和不解,彷彿油坊和妓女菊早就該得到這樣一個下場了。

菊的屍體是吳鐵匠在三叉河鎮人們吃早飯的時候抱走的。

自從菊在吳鐵匠家裡留宿一夜之後,吳鐵匠便熄掉了鐵匠鋪里的爐火,他一趟趟徘徊在「一品紅」門前,一遍遍呼喊著菊的名字。吳鐵匠甚至變賣了所有的家當,他手托著變賣家當換來的銀元,哀求宋掌柜讓他領走菊。宋掌柜摸了摸吳鐵匠發燒的額頭說:「菊要是跟你走,我一個子兒不要。」

從那以後,三叉河鎮人在夜夢中經常被吳鐵匠呼喊菊的名字的叫聲驚醒,人們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個吳鐵匠為什麼要這樣。

菊的屍體在吳鐵匠的家裡停放了三天後,吳鐵匠很隆重地為菊出殯。吳鐵匠把安詳幸福的菊放在爬犁上,他披麻戴孝拉著爬犁,神情肅穆地走出三叉河鎮,來到了三叉河鎮外南山覆滿白雪的山坡上。

從此,白雪覆蓋的山坡上多了一冢墳塋。三叉河鎮的人們知道,那是妓女菊的墳塋。三叉河鎮少了一個妓女菊,多了一個瘋人吳鐵匠。瘋人吳鐵匠一遍遍呼喊著菊的名字,在三叉河鎮的大街小巷裡流浪。

大佐北澤豪一睜開眼睛,心緒便開始煩亂不安。抗聯支隊攪擾得他寢食不安,抗聯支隊像幽靈似的神出鬼沒,讓北澤豪不得安生。有幾次,日軍已經發現了抗聯支隊的去向,順著抗聯支隊留下的腳印,他們一路追蹤下去,結果仍讓抗聯支隊逃脫了。日軍像沒頭蒼蠅似的,在山嶺間東撞西撲,結果每一次都損失慘重,落敗而歸。

北澤豪已經接到了總部的命令,讓他在最短時間內,剿滅抗聯支隊,抽兵進關,實現吞併印度支那的計畫。可橫亘在北澤豪面前的不僅僅是抗聯支隊,他最大的困難是那些神秘的雪山。雪山讓他的隊伍吃盡了苦頭,迷路轉向自不必說,更重要的,這些山嶺掩護著抗聯支隊出其不意地轉到他的身後,打得他措手不及。每一次進山,都會有一批士兵得了凍瘡,甚至丟掉性命。得了凍瘡的士兵手腳流膿,哀叫不止地躺在炕上,這令北澤豪無比頭疼。

他的隊伍進山幾次遇挫之後,他便想到了朱長青手下的隊伍。剛開始他並沒有覺得朱長青的隊伍會派上什麼用場,當初他把朱長青召下山,是不想讓自己樹敵太多。可他一連吃了幾次苦頭之後,才意識到,不能小瞧了這些中國人。於是,他想到了朱長青這支隊伍。他曾派過朱長青加入他們圍剿抗聯支隊的行動,朱長青並沒有說什麼,帶著隊伍去了,可只在山腳下轉了幾圈兒,放了幾槍,便帶著隊伍回來了。

北澤豪對朱長青的舉動有些大惑不解,他知道怎樣對待中國人,先收買後利用。他和父親在上海灘做買賣時,利用這種方法無往而不勝。那些商人為了眼前的利益,甚至不惜犧牲父子親情的利益投入到他的圈套中來。他甚至用了同樣的辦法對待朱長青,每次慰安隊來,他總是關照挑選一個最年輕最漂亮的日本女人送給朱長青,他甚至知道享用這個女人的不是朱長青,而是他手下的那些士兵,每次慰安隊走,送去的女人幾乎都是被抬著走出朱長青住宿的院落。北澤豪對這一切佯裝不見。慰安隊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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