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恨不關風與月

坤寧宮。

高嬤嬤與柳笙兒、春容等人都遠遠地退在殿外。

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則悄悄站在殿門口,看著坤寧宮那漂亮的琉璃瓦,不由得怔怔地有些愣神兒。

宮中暖閣,皇后與額娘索家少夫人和祖母索老夫人正在閑談。

赫舍里歪倚在厚厚的靠枕上,面上帶著幾分慵懶,看著坐在一旁的額娘和瑪嬤。

索老夫人拉著赫舍里的手,面上喜滋滋的,不住地點頭:「如今,可好了,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只等平安產下皇子,咱們這正宮的位子就算是坐實、坐穩了。娘娘一定要好好將養著。」

赫舍里點了點頭:「這宮裡的人都還謹慎,高嬤嬤又是太皇太后指派的,在孫女跟前當差也算盡心。這些天,孫女胃口不好,她總是變著法子哄我吃東西,也多虧了她!」

索少夫人神情不定,打量著女兒氣色,小心翼翼接過話茬兒:「皇后娘娘還是要多加小心,如今聽說那承乾宮的昭妃越發得勢。皇上放著娘娘有孕的大喜事不擺宴慶賀,反倒要給她做生日,還傳出消息要封她貴妃。她有什麼功,憑什麼得到這樣的恩寵。皇上如此不知輕重,太皇太后怎麼也由著他!」

見額娘說到心頭痛處,赫舍里神色一黯,嘴上卻說:「額娘不要聽旁人亂嚼舌頭。」

索少夫人不服氣:「哪裡是額娘亂嚼舌頭?都是外面的人在議論。就連你二叔回去,也少不得跟咱們嘮叨幾句。」

索老夫人看了一眼兒媳,索少夫人立即閉上了嘴。

索老夫人又把目光轉向赫舍里:「這些事情到底幾分真假,咱們心裡都明白。那東珠的模樣、才幹,打小便是最出挑的,皇上喜歡她也是自然。況且現在你瑪法不在了,咱家在場面上的確勢弱。慈寧宮裡那位主子,向來做任何事都以權柄為先。如今她這樣放縱皇上厚待東珠,不過是想穩住遏必隆。這跟當初立你為後,存的是一樣的心思。誰讓你瑪法走得早,沒能助她遂了願。所以,娘娘,如今在這宮裡,誰也幫不上你,你能依靠的唯有肚裡這龍胎。」

赫舍里神色一緊:「瑪嬤的意思是?難道太皇太后會捨棄孫女?」

索老夫人淡淡一笑:「別說你了,當初她的親外甥女,不是說舍也舍了?」

赫舍裡面露驚懼,她知道祖母所說的是前朝廢后的事,無故被廢的皇后正是順治爺的元配,也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

索少夫人緊緊抓住赫舍里的手:「所以,即便是太皇太后指給皇后的人,您也要萬萬當心。這宮裡懷孩子本就不易,若能平安產下,才更為不易。」

赫舍里點了點頭,神情越發凝重,她不安地輕撫了一下肚子,還不到兩個月的小東西,額娘一定要保你周全。

索老夫人見赫舍裡面上變了顏色,便讓語氣格外輕緩,言談中也換了自家的稱呼:「芳兒,不是瑪嬤和你額娘嚇唬你,眼下的情形對娘娘來說,實在是艱難。蒙古科爾沁和巴林部的王公們馬上要進京朝賀了。他們當初把草原最尊貴的烏蘭格格送進宮裡,可不是只想讓她當個貴人這麼簡單的。」

赫舍里的臉色變了又變:「瑪嬤,你是說當初他們定我為後,只是權宜之計?」

索老夫人點了點頭,雖然不甘心,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再自人了。

赫舍里聽了,眼圈微微浸濕,面上也十分委屈:「孫兒今日才明白,當初孫兒三番兩次肯請瑪法上書歸政皇上,瑪法為何遲遲不動……」

索老夫人嘆了口氣:「老爺雖是忠君不二,可是總還是顧念著你,畢竟你是他最寵的孫女!若早早歸了政,咱家沒了首輔的位子,娘娘在宮中便少了依靠。況且,依皇上的威望,就算輔臣歸了政,他也拿不到實權。實權還握在鏊拜與遏必隆手中,到時候昭妃的崛起就是勢不可當。而皇上若想得到北邊科爾沁的支持,就勢必要恩寵福貴人。那樣,皇后就難以自處了。所以,老爺才一直拖著,直到後來,身子不行了,這才在最後關頭率先上書。」

赫舍里怔了半晌:「原以為我想明白了,不承想,我只看到最外面那一層。朝堂、宮闈、權勢、爭鬥,我差得還太遠了!」

索少夫人心有不忍,隨開口勸慰:「娘娘如今有孕,便是上天的恩賜,這孩子來得太及時了。只要娘娘守住這孩子,就守住了中宮的位置。」

索老夫人點點頭,附和著:「芳兒,瑪嬤再叮囑你一句,眼下還不是你立威爭寵的時候,眼下,咱們凡事要忍,一切以龍胎為重。還有,就是你要牢牢抓住皇上的心。」

赫舍里目光茫然:「皇上,待我是好的,可是,待旁人更好……」

索少夫人眼中含淚:「當初,真不該貪圖一時的榮耀,如今卻要娘娘這樣辛苦!」

赫舍里聽了這話,反倒釋然了,她甚至從唇邊擠出一絲笑容:「額娘不必這樣說,都說鳳凰浴火重生,我還就不信了,太皇太后當初在太宗五妃中不是位列末席嗎?如今好賴我還是皇后,我的機會似乎更大呢!」

索少夫人看著赫舍里神情中的堅定,一時不知如何接語。

索老夫人倒是點了點頭:「好孩子,有你瑪法當年的風采,如今我們索家雖然沒了首輔,可也不是隨意讓人欺負的。嬋兒,快進來!」

赫舍里微微一愣。

只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姑娘走了進來,朝著自己端端正正地行禮請安:「赫舍里嬋兒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赫舍里定定地看著:「嬋兒,賚山之女?」

索老夫人點了點頭:「如今宮裡改了規矩,不讓娘家陪送丫頭和嬤嬤,皇后自然也不能破例,可是皇后娘娘有了龍胎,身邊若沒有自家人陪著,總是不能讓人放心。這是你族妹,還算伶俐,瑪嬤把她帶在身邊親自調教了兩年,如今交給皇后娘娘用著。皇后對外就說是妹妹來宮裡與姐姐做伴解悶兒,這旁人自說不得什麼。」

赫舍里看著索老夫人,心中十分感動:「瑪嬤到了這個年紀,原該在家中安享富貴不問瑣事,可現如今還要為孫兒操勞,想來真是孫兒的不孝!」

索老夫人拉著赫舍里的手輕輕拍了拍:「只要娘娘安好,咱全家便都好!」

春日暖陽灑滿室內,但不知怎的,剛剛入宮的嬋兒卻覺察出一股子陰寒之氣,餘光一掃,似乎看到一抹衣角消失在殿門外。

嬋兒吸了口氣,這就開始了,她知道她身上背負的使命,從今兒起,要打起精神護衛好皇后,只有這樣,才能護住赫舍里家的榮耀。

乾清宮懋勤殿。

康熙對著案上的書冊,面色陰沉。

《世祖實錄》監修總裁官巴泰,總裁官圖海、魏裔介、衛周祚、李為總裁官,學士塞色黑、明珠、范承謨達哈他、單若魯等人皆跪在御案下面。

康熙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到巴泰面上:「你是監修總裁官,朕只問你,你如何看待此事?」

巴泰立即將頭伏在地下,磕了又磕:「奴才罪該萬死,此事關乎社稷神器、帝業相繼,這關鍵一筆,奴才實在不敢擅專!」

康熙冷冷一哼:「不敢擅專?朕問你,朝堂巷尾、官員與百姓議論的,到底是真是假?父皇果真有那份遺詔嗎?」

巴泰聽了越發惶恐,只得把頭重重磕在地上,不敢言語。

圖海為人耿直忠正,眼看少年天子面色發青,雙眼冒火,又見一班老臣跪得太久,於是開口說道:「皇上何必計較街談巷議,滿朝文武都清楚,先帝世祖章皇帝只留有一位遺詔,就是當日太皇太后召四輔臣入內拜見嗣皇時宣讀的《罪己詔》。」

康熙盯著圖海:「為何如今人人都說那份《罪己詔》不是先帝的意思,而是被人篡改的?」

圖海對上康熙的眼眸:「先皇殯天前一日,先皇召大學士王熙與麻勒吉入內。先皇口授遺詔命他二人草擬,寫好後還三次過目欽定。皇上若對此存疑,可召王熙與麻勒吉入內詢問。」

康熙聽了,似乎馬上就要宣二人入內,卻見明珠忍不住好一陣咳嗽。

明珠立即伏地:「奴才御前失儀,請皇上恕臣死罪!」

康熙擺了擺手:「都下去,今兒的事,一個字也不許往外透。」

眾臣喳了一聲,三跪九拜,退了出去。

唯獨留下明珠。

康熙瞧著他:「卿為何要阻止朕宣那王熙前來對質!」

明珠坦言:「皇上想從王熙那裡聽到什麼呢?」

康熙一愣:「自然是真相。朕想知道父皇到底有沒有另外那封遺詔,父皇是否真的要將大位傳給皇叔?」

明珠淡然一笑:「如果有,皇上打算如何自處?」

康熙怔住了。是啊,以前在宮中就隱隱聽到過此事,說父皇臨終前的本意是要傳弟不傳子,後來因為拗不過老祖宗,這才無奈立了自己。如今為父皇編撰實錄,這最為關鍵的一篇卻又傳出了烏龍。朝堂內外,重新颳起關於安親王才應該是真正的繼位者的謠言。

康熙初聞之下,又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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