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孤零無依誰人憫

傍晚時分,聖駕回宮。

太皇太后設家宴,帝後與妃嬪皆前往慈寧宮。

自正月以來,宮中大小宴會不斷,自十五之後好容易歇了,進了二月,這便是第一個節日。天氣漸漸回暖,宮中女眷們都換下了臃腫的大毛衣裳和棉服,穿上了更為輕巧方便的春裝,一個個花容錦繡,湊在一處,還真是讓人眼花繚亂。

領著端敏進入室內的仁憲皇太后落了座,看著眾人便笑著對太皇太后說:「皇額娘真是好福氣,都說二月二龍抬頭以後,外面就萬物回春,春暖花開了。可是媳婦瞧著,皇額娘這裡一年四季都是繁花似錦的好不熱鬧。」

「是啊,有這些孩子陪著打打牌,聊聊天,這日子過得才不乏。」太皇太后才剛介面。

「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康熙與赫舍里雙雙入內。

「孫兒給皇瑪嬤請安。」

「臣妾給太皇太后請安。」

「給皇額娘請安。」

「臣妾給皇太后請安!」

先是皇上、皇后給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請安,接著是妃嬪們給皇上和皇后請安,再接下來就是皇上帶領后妃們給太皇太后、皇太后正式行禮。

如此,又費去半盞茶的光景。

「罷了罷了,這樣的禮來複往,哀家頭都有些暈了。原本家宴,以後這些禮盡可免免吧!」孝庄笑著說道,「人都齊了,走,到前邊開席吧。」

赫舍里立即上前親自扶著孝庄:「這可不行,且不說宮裡的規矩,就是尋常百姓家,也要長幼尊卑言行守禮。老祖宗自是體恤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我們自己可斷斷不敢越禮。」

「皇后說得極是。」

福貴人則緊跟其後開口追隨,仁妃錦珍與賢貴人明惠也立即跟著小聲應和。

端敏輕哼一聲,扶著仁憲皇太后起身。

眾人從暖閣移至廳里,今兒的宴桌擺的極有趣,不是往日常見的幾張金絲楠木大圓桌,而是擺成回字形的一個一個小方膳桌。

桌上擺著各色的果品、菜肴還有早春的花卉,看著很是新鮮悅目。

只是這樣的布局,大家一時不知自己的位次如何,便都有些拘謹。

「都是皇后的主意,這樣各人一個小桌,你們吃得隨意些,各自跟著服侍的人也行動便利,而大家實則還是連在一起的。又自在又合睦,哀家看啊,這以後宮裡的家宴都這樣擺才好!」孝庄笑了笑,看得出,皇后的新點子她很是讚賞,「坐吧,說了是家宴,都別拘著。」

於是眾人落座。

康熙環顧四周,不多不少,各人一桌。

然而心裡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又是一年皇家大宴,時間如梭,想不到自己成婚已經兩年。

自大婚後的每一次的宴席,都缺了一個人。

之前是妍姝。

妍姝是她心底永遠的痛。

那一日,聽到東珠的話以後,他便策馬去了公主府,在大門口他沒有停步,只是騎著馬遠遠地圍著公主府跑了三圈。

他沒有停駐,也沒有進府,他不想讓妍姝難堪。

他更不知道如何面對妍姝。

妍姝在失身之後為他自盡。

這讓他心痛,更讓他難堪,自那之後,他沒有再親近過任何一個女人。

今天,環顧四下,他覺得少擺了一張桌子,而那張桌子後面坐的,他看不清,是妍姝還是東珠?

從那夜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他縱容她回府奔喪,縱容她留在府中一直到老公主出殯入土。

甚至是她回宮之後,他也縱容她不來慈寧宮、慈仁宮請安,更是不顧皇后的反對,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

「她在孝中。」

這是他面對所有疑問與反對的唯一理由。

在眾人眼中,雖然昭妃淡出大家的視線已經好久,但是皇上對她真的很是不同。

「臣妾已經安排了宴桌,一會兒便差人給承乾宮送去。」赫舍里輕柔的話語自身畔傳來,似乎還裹挾著淡淡的花香。

「還是皇后想得周到。」康熙贊了一句,環視之下能看到妃嬪們的神色,那種淡然中夾雜的一閃而過的情緒讓他很厭惡。

只是,目光一瞥,突然定住了。

一身銀白色素衣,只在下擺和袖口處簡單地點綴幾片竹葉的綉紋,全身籠著一種說不清的淡淡的憂愁,即使這樣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東珠無疑是全場最耀眼的女人。

原本,她應該一個人悄悄地待在承乾宮裡,畢竟,她身負重孝。

可是,她居然來了。

「昭妃娘娘到。」

門口的人顯然有些意外,回奏的時候舌頭都有些打結。

這是東珠在沉寂了許久之後的第一次露面,她恭敬有度地依次給皇上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請安。

「快免禮,快坐吧。」太皇太后憐惜地說道。

皇后微微變色,這樣的情形實在超乎她的意料,此時的布局恰到好處,若是多一張桌子倒不知怎麼往裡插了。

「坐在這裡吧。」仁妃平時說話很少,但是每次開口都那麼恰到好處,一面解了皇后之圍,一面表現了她和昭妃的友睦。

自從昭妃入殿,皇上似乎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此時大家落座,倒有些分外尷尬,剛剛其樂融融的局面也顯得冷清起來。

「今兒這些菜品真是精緻,正月里接連的大宴小宴那麼多場,每一場皇后娘娘打理的都極為妥當,又是免俗又是精緻,關鍵每次都有新意。」福貴人烏蘭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是啊,大家快嘗嘗,別辜負了這些好菜。」

眾人每吃一道菜,赫舍里便會講解菜的做法,都是些尋常果蔬食材,但是很有新意,於是大家吃得極為開心。

東珠的目光盯著一道新上來的菜,面色清冷,只是如如不動的眸中不經意的一瞥,正與天子不期而遇。

那一瞥,讓康熙看到了輕蔑。

他心中一動,很是有些納悶。

「這是一道新菜,上麵攤著黃燦燦的雞蛋餅。」赫舍里用筷子輕輕一掀,只見雞蛋餅的下面是豆芽、木耳、韭菜、紅蘿蔔絲、黃花炒成的五色菜絲,旁邊放著一小碟子用蚝油芝麻炒香的肉醬。她夾了一筷子五色菜絲又蘸了點醬包在雞蛋攤成的薄餅里親手遞給孝庄,「老祖宗嘗嘗,這是一道新菜,看看好不好吃。」

孝庄接過嘗了嘗,連連稱好:「大家也都嘗嘗。」

「這菜看著好看,吃著味道也不錯,又用了五種新鮮的蔬菜,皇后之意一定是期望今年五穀豐登,風調雨順。」仁憲皇太后也頻頻點頭稱讚,「皇后真是有心了。」

端敏忽地問了一句:「這菜的做法著實新鮮,一定有個好名字吧。」

「叫『芙蓉裹春』。」皇后剛剛答言,只聽賢貴人突然「咦」了一聲:「不是叫合菜蓋被嗎?」

皇后的面色突然僵住,仁妃面上的表情也十分不在然,她緊張地看著東珠,目光中都是暗示。而東珠一如過去的冷淡,只是並未隱藏眼波中留露的輕蔑。

「這倒奇怪了。」福貴人博爾濟吉特烏蘭盯著賢貴人明惠說道,「皇后娘娘費心張羅的菜品難道還能記錯了名字?皇后娘娘說是『芙蓉裹春』你卻說是『合菜蓋被』,這不是很奇怪嗎?要我說啊,還是皇后娘娘起的名字好聽,不像你這個,實在是有些粗俗。」

「名字是好是歹本不是重要,重要是要看做菜的心。」賢貴人的聲音很柔很嫩,就像秋季剛剛從水裡取來的嫩藕,脆聲聲的極是動聽。

「說得對。」康熙聽出這話里的意思,又覺得皇后與仁妃甚至東珠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便順著賢貴人的話問道,「那便說來聽聽,這做菜的心,你是怎麼看的!」

「做菜好不好吃,要看做菜者所用的心,用心做菜,將對親人的關愛融入在菜里,那樣即使最尋常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珍饈,若沒有心,即使是鮑翅燕窩也如嚼蠟品木。」賢貴人說到這裡便略作停頓,「霜余蔬甲淡中甜,春近錄苗嫩不蘞;采掇歸來便堪煮,半銖鹽酪不須添。」

這句詩著實讓康熙有些意外,那是陸遊的詩,比起李白杜甫,他也更喜歡陸遊,賢貴人甜嫩的嗓音配上這樣樸實的詩句,真的格外動人。

「這個我聽明白了。」福貴人烏蘭笑了笑,「是說新鮮的蔬菜不用調味,甚至連鹽都不必放,保持本來味道是最美的。倒有些清水芙蓉素麵朝天不用脂粉污顏色的意思。」

康熙的目光又是一怔,不得不對上福貴人的眼眸,剛剛賢貴人的那首詩是用漢語念的,在座當中沒有幾人能聽明白,想不到來自科爾沁的福貴人卻聽懂了。他真的有些意外,對待面前這些女人,這些所謂的他的妃嬪,看來他不還真是不夠了解。

烏蘭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紅,隨又用蒙語低聲地飛快地說了一句。

這下,臉微微發紅的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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