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新首輔

沈栗眉頭緊皺,半晌才輕聲問道:「這都是前輩的心血,為何不交給令?34??或弟子?」

沈栗與封棋雖相熟,但他們一個是太子門下,一個在皇帝眼前,平常也要注意避諱。交涉時多為公事公辦,並不親近。封棋手中掌握的人脈可以說是一座豐厚的政治寶藏,是他為政一生所鑄就的衣缽,這種東西不交給子孫,不託付給學生,怎麼就想起並無多少瓜葛的沈栗了?

封棋伸手點著匣子,淡然笑道:「犬子天賦平常,這種東西給了他們,無異於小兒懷金過鬧市,徒惹災禍矣。至於我的弟子……可惜他們威望不夠,老夫一倒便化成一群無頭猢猻,沒有人去收拾,他們自己是找不到出路的。」

老首輔微有悵然之意。

沈栗垂目:「晚輩後學末進,也無半點威望。」

「閣下太過自謙了。當朝年輕俊傑之中,論家世、才能、聖眷、資歷,都要屬閣下為首,想來日後騰達可期。」封棋微笑道:「更何況閣下乃太子輔臣,這些東西交給您再合適不過了。」

太子輔臣?

誇讚自己的話,沈栗只當耳旁風,聽對方提起太子,他才微覺恍然。

封棋倒台,他的那些門人弟子若無人收攏,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早晚要變成一灘散沙。交給兒子怕惹禍,交給學生又無人撐得起來,交給皇帝……邵英都把他逐出朝廷了,正恨不得他的門下都散架呢,算來算去,靠向東宮倒是個好選擇。

太子一天沒繼位,東宮對權利的渴望,或者說對朝廷的侵蝕便一日無法停止,一任首輔的政治遺產對東宮一系來說確實是份大禮。

封棋這份大禮自然不是白送的,東宮收攬了他的門人弟子,自然也會好生庇護這些人,而這些人得了封棋「最後的蔭蔽」,自然也能去保護被迫致仕回鄉的封棋及其妻兒。

可以說,封棋已經具備了權臣的特點,被老主子厭棄了,便要在太子身上投資。

太子自然不可能自己接受封棋的饋贈,而東宮輔臣那麼多,這些東西又要交給誰呢?別人或許還會犯難,作為前首輔的封棋卻十分清楚,東宮一系,當屬沈栗為首,也屬此人的地位最穩當。

沈栗本就是被皇帝作為留給太子的官員培養起來的,又深受太子信任,據封棋所知,沈栗如今還負責給大皇孫「講故事」,幾乎無異於大皇孫的啟蒙老師。可以說,只要太子不倒,大皇孫不倒,以沈栗的頭腦,將來必然會步入朝廷的權力中樞。

弟子們跟著沈栗,不說將來平步青雲,至少還有復起的希望,不會隨著自己的垮台而在宦海中沉底。

就是他了!老首輔的算盤打得很精。

原本封棋還有些遲疑,但今日恰巧被沈栗解了圍,促使他做出了選擇。

封棋的心思,沈栗倒也猜出了七八分,但這份東西到底該不該收呢?

沉思良久,沈栗方輕聲道:「這些人未必對東宮有用,便是確有能用的,也需他們蟄伏几年。」

封棋門下到底是皇帝授意打壓的,東宮不可能立即扶植他們,沈栗如今也沒有那麼大的權勢。

封棋反而鬆一口氣:「得用就好,他們等得,老夫……也等得。這是老夫的私印,便與閣下做個信物吧。」

沈栗微笑點頭:「多謝前輩慷慨。」

封棋固然是有所求,但沈栗從中得到的好處也是非常巨大的,可以說,遠比他將來要付出的多。

對於沈栗來說,他如今家世、才幹、聖眷都不缺,唯獨人脈是個問題。

官員的人脈某種程度便意味著權勢,是非常重要的資源。沒有助力便無法成勢,無勢則無威,光桿大臣便是再聰敏也難免遇到掣肘之時。

禮賢侯府雖然堪稱顯赫,但沈淳已經上交兵權賦閑已久,沈家又是從沈栗才開始武轉文的,故此沈淳的人他用不上。無法從父親那裡繼承人脈,沈栗便只能自己慢慢積累。

偏他又是東宮屬臣,他老子又是武將,沈栗與朝臣結交時便須格外注意避諱。指著他自己,天知道要攢到哪輩子去。

沈栗如今已是東宮諭德,太子有短壽之相,東宮又在籌謀推立皇太孫之事,沈栗積累人脈的速度已經遠遠滿足不了需求。

封棋送出的這份大禮對沈栗來說確實是及時雨。

「助人即助己。」封棋望向沈栗,感慨道:「老夫已經年老體衰,近來總覺精力不濟,確實不宜再參與國事。閣下正如旭日東升,希望老夫這份禮物能對閣下稍有裨益,教閣下早登高位。」

沈栗微微低頭:「前輩高看晚輩。」

「老夫自謂有幾分眼色。」封棋低聲道:「只閣下要記住伴君如伴虎,做忠臣難,做能臣更難,最難的卻是如何得個好結果。願閣下不要重蹈老夫覆轍,榮華富貴直到終老,也算一償老夫遺憾。」

沈栗正色受教:「晚輩謹記。」

正事說罷,才是靜心品茶之時。待目送沈栗離開,重新啟程的時候,封棋原本煩亂憂慮的心情已經平復下來。他已經為兒孫和弟子們找好了新頭領,門人不至於泯落,他的政治抱負便不至於消亡。為政多年,到底能在朝廷中留下些痕迹。

「這個老狐狸,果然非同一般。」沈淳有些佩服道:「大廈傾塌也不忘給徒子徒孫尋求出路。」

見沈栗捧著匣子苦思,沈淳微笑道:「我兒如今也可呼風喚雨了。」

沈淳當然高興。封棋自然不會輕易將如此重要的東西託付他人,他能選中沈栗,就說明沈栗有讓他看重的潛力。這本身就是沈栗已經擁有一定威望的表現。

沈栗遲疑道:「父親看,這匣子可用嗎?」

「你不是都接下來了?」沈淳微笑道:「送到嘴裡的肉,不吃白不吃。封棋已經失勢,如今是他對你有所求,在他復起之前,你都不用擔心他會反覆。」

有沈淳給的定心丸,沈栗便安心將匣子收起來。以封棋的年紀和他致仕的緣由,這輩子復起的機會不大。

封棋飄然回鄉,新任首輔上位,乃是太子太傅,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

邵英自覺考慮周全。

錢博彥做事較封棋謹慎的多,有了封棋之前在朝中突然掀起風浪那一回,邵英當然要選擇一個更加「老實持重」的。況自多年前宮門夜開案時對東宮袖手旁觀後,錢博彥見了太子總覺心虛,兩人已生嫌隙。推這個人上來,既不愁他會如封棋一般忽然不聽話,又可以平衡皇帝與東宮的關係,確實再合適不過。

沈家父子卻覺出這是邵英進一步集權的表現。有首輔封棋的壓制,尤其在東宮夜開案之後,錢博彥基本上已經算是內閣的邊緣人。這麼多年過去,這位閣老的心性已經不僅僅是謹慎,而是趨於退縮。

皇帝認為任用這樣一位首輔,無疑可以進一步加強皇權。

「皇上抓權抓的緊,誰都要防著,可是朝事繁多,皇上自己一個人怎麼能處理妥當?封棋雖偶爾反駁皇上,到底堪稱能臣。錢博彥才學是有的,卻無半點氣魄。這樣一位首輔上來,不過尸位素餐而已,對朝廷並無半點裨益。」沈淳悵然道:「想當年追隨先帝馳騁沙場時,皇上是何等英明睿智,如今卻……」

沈淳是受著忠君的教育長大的,到底不敢將心中不滿說出口,然而滿面失望之情卻掩飾不住,只覺如今的帝王與他記憶中的英明之主已經判若兩人。

「皇上大約在擔心自己的身體情況,應該是覺得錢閣老處事謹慎,不會給皇上出難題牽涉太多精力。」沈栗低聲道:「但錢閣老雖無野心,卻不能治人,只怕其他閣老不肯安定,內閣反要混亂起來。」

錢博彥的確可以成為一個合乎邵英心思的應聲蟲,但有這樣一位堪稱軟弱的首輔,諸如何宿之流無人壓制,沒準便要起心架空錢博彥。不論能不能得逞,內閣都安穩不了。只怕皇帝反要耗費更多心思來收拾殘局。

新任首輔上台自然引人注目,但很快,朝廷上下的注意力便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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