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怨念甚深修將軍

黃杏成熟之時,和親的儀仗已準備好。易薇公主——如今加封尊號敏慧公主——飲罷了離別酒,拜別父皇母后,登上輿車。

皇后強忍悲痛,好容易剋制住情緒,沒在人前失態,然而回去宮中的路上,便忍不住扯住皇帝衣袖,涕淚連連。邵英亦覺心下慘然,微有後悔之意。易薇是他從小寵到大的女兒,自是比別個公主不同,未料如今她是嫁得最尊貴也是嫁得最不好的一個。

但邵英隨即告訴自己帝王無家事,容不得情長意短。自己年紀已經不小了,雖保養的好,身上到底帶著打天下時留下的暗傷。不做這個決斷,只怕難以在有生之年看到北狄低頭的那天。

如今北狄內亂初定,國力未復,贊安各大汗剛剛奪得汗位,立足未穩。來自盛國的幫助對他來說正是一場及時雨。憑這個,贊安各必然會厚待易薇。以女兒的膽略才智,一定能在汗帳中生活的很好,生下有邵家血統的王子。而盛國邊境至少可保一兩代安寧,太子便有時間慢慢整理朝政,完成先帝和自己一直為之努力的事——打散世家重臣,集天下大權於一人之手,萬民興衰由帝王一言而決。

風吹簾幕,公主撥開紗帳,遙望景陽城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視野之中。宋醫女奉上茶盞,打斷了公主思緒。

公主悵然一笑:「這是我第一次得以出景陽呢,可惜以後再也回不去了。」

宋醫女默默向案上的紫泥小爐中添了些香料。

「何苦跟著我去北狄?本宮的陪嫁中自有郎中,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公主皺眉道。

宋醫女微笑搖頭,執筆寫道:「那些都奉皇令去的,心裡未必願意。既不願意,便不盡心。平日里護衛與伺候的人便也罷了,總避不過宮規律法,唯有飲食醫藥,最易被人暗中下手,殿下身邊總要有信得過的。」

公主搖頭道:「便是為這片忠心,本宮也不想讓你陪嫁。那北狄不是善地,你又不能言語,去了只有吃苦的。旁人便也罷了,本宮自己都無可奈何,哪顧得了他們!只你一個,本宮卻想你得個好結果。」

宋醫女繼續寫道:「奴婢年幼不幸身體殘疾,是師傅收養教導才教我在太醫院有了容身之處,又蒙殿下厚愛將奴婢選在身邊。奴婢孑然一身,旁無牽掛,唯殿下與師傅也。如今師傅仙逝奴婢奉養不及,奴婢不能放心殿下去北狄。」

公主嘆息:「你那師傅……只怕正是因為你是啞的才收養你。」

宮中女醫伺候的都是后妃及有等級的大宮女,所見所聞指不定就有什麼隱私勾當,自是寡言少語的好,不會說話就更好了。宋醫女的師傅怕是出於功利之心才收養她。若非宋醫女確實有幾分天賦,學出一身好醫術,教宮中不在乎殘疾而破例用她,只怕她那師傅早翻臉了。

宋醫女微笑寫:「奴婢自是明白,但師傅多年的教養和指點總是真的。」

公主又道:「你也該明白我最初選你不過是想挑個醫術高超的侍奉罷了,與對待旁人並無不同。」

「但公主如今又是如何對待奴婢的?奴婢不過無父無母一孤兒啞女,沒有公主庇護,不過行屍走肉,早化作孤魂野鬼。」宋醫女寫道:「奴婢主意已定,請殿下全了奴婢心意。」

公主嘆道:「罷了,本宮勸不動。路途還長,你再好生想想,到集松之前都有後悔的機會。你有一身好醫術,便是離了本宮,也能尋個願意庇護你的好主家。」

宋醫女但笑不語。

沈栗騎在馬上打了個哈欠,忽問身後有人搭話:「沈大人可是累了?何不棄了馬,上車歇息一會兒?」

沈栗轉頭望去,見是此次負責掌兵護衛的大將修朝奇。

沈栗連忙作揖:「修將軍安好。」

修朝奇擺手笑道:「行軍途中不要多禮。怎麼樣?沈大人看著本將安排行軍護衛及往來斥候可有章法?」

沈栗眨眨眼,尷尬道:「將軍可問錯人了?下官不過小小一個右諭德,哪裡懂得這個?大人掌兵多年,功勛卓著,豈用下官評價?」

「欸,」修朝奇搖頭道:「話不能這樣說。沈大人出自禮賢侯府,可謂家學淵源,便是從文,想來對兵事也非門外漢。況閣下也曾隨太子殿下前往三晉,又趕上北狄入侵大同,後來也曾參與過平湘之戰,若說閣下對這些護衛布防之事一點兒不懂,本將是不信的。」

沈栗心下無奈。修朝奇乃是二品大將。無論他到底懂不懂兵事,也用不著他來評價對方。

瞄了眼其他詹事府官員一臉戲謔之色,沈栗強笑道:「下官見將軍布防得宜,毫無疏漏之處,不愧是積年老將。」

修朝奇轉了轉眼珠,繼續問:「較之才經武才將軍如何?」

沈栗心裡不由暗罵一聲。

出行之前,沈淳向沈栗交代過送親隊伍中數得上的人物們,其中就有這位修朝奇。

邵家愛用寒門出身的人。比如禮賢侯府,現在雖然顯赫,其實不過獵戶起家,是先帝一手扶植起來的。修朝奇的出身也不高,其父乃是平民投軍,做到參將時是在戰場上,憑著蔭蔽和其父朋友們的照應,修朝奇從校尉開始,一步步發跡起來,演繹了一場小兵的奮鬥史。

伴隨修朝奇的升遷之路,還有內官將軍才經武的崛起。兩個人算是一代人,經歷也有相似之處,也都是無依無靠憑著軍功爬上將軍的位置,這兩人便常常被人並列提起,時不時被比較一番。

對修朝奇來說,這不僅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困擾,還是——天也才經武是個內監出身啊!

被人與此僚相較,十分傷害修朝奇一顆漢子之心!

更別提還有那心懷惡意的,知道修朝奇忌諱這個,偏在他面前誇讚才經武的軍功,順便隱晦地表達一下「哥們你不行啊」的意思。

老子還比不上一個內監行?修朝奇脾氣再好,也架不住半輩子都陷在這個困擾里。

一來二去,修朝奇就與才經武對上了。

才經武:「……」沒招誰沒惹誰,這是打哪來的二百五!咱家也很冤好嗎?我們內監想要出頭,怎麼就那麼難呢?

才經武比修朝奇還小心眼呢。

邵英也有意無意利用了他二人的矛盾。到後來,這兩個一人領了騰驤左衛,一個帶著騰驤右衛,都是御前得臉的人物,互相更是掐的厲害。

直到才經武替了玳國公世子領兵平湘,立下大功,兩個人才算是分出上下。畢竟平叛的功勞實在難得,眾人都認為修朝奇這下是趕不上才經武了。

修將軍的怨念更深了。

才有了今天要曾見過才經武領兵的沈栗評價他二人孰高孰低的事端。

這問題沒法回答,沈栗只好含糊道:「下官對兵事不熟,實在難以比較。再者,下官在齡州任上曾得才將軍義子才茂護送,彼此有些顏面交情,要下官評價二位將軍,難保不會有失偏頗。」

沒能從沈栗口中得到想聽的答案,修朝奇有些失望,但也不想給東宮輔臣留下強人所難的印象。

微微點頭,轉言問道:「如今離開城郭,路途顛簸,不知太子殿下貴體如何?」

沈栗恭敬道:「將軍安排得宜,殿下一應供應充足,身體安泰。」

「這便好。」修朝奇笑道:「殿下若有吩咐,沈大人儘管招呼。本將自會盡心竭力,保管令殿下滿意。」

沈栗微微挑眉:「將軍有心了。」

修朝奇眼神閃爍道:「還請沈大人提點。」

「沈大人,」有東宮侍衛過來:「太子殿下相召。」

「這就來。」沈栗應道,轉頭向修朝奇:「下官告退。」

修朝奇十分熱情道:「本將送您到前頭。」

「不敢當。」沈栗嚇了一跳,好歹是二品大將呢。

「無妨,左右本官無事。」修朝奇還就非跟著不可。

太子車駕,非相召不得靠近,哪怕是領兵護衛的將軍修朝奇也不行。沈栗登上輿車時回望一眼,見修朝奇仍騎著馬在遠處遙望,殷切揮手致意。

「怎麼?」太子奇道:「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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