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唯恭唯孝唯不爭

沈栗攜功而歸,禮賢侯府外一反先時門前車馬稀之勢,打著道喜、慰問的旗號登門的人日漸增多。然而沈栗正在修養,不見外人,沈淳又擺出一副賦閑已久萬事不管的架勢,只談花鳥魚蟲,不講家國政事,令來訪者大失所望。

這番作為卻隱隱符合邵英心中所期,雖平湘之戰還未結束,沈栗的功仍未賞,但宮中時常賜下藥材、金帛以示親近。

沈栗便在安心留在府中稱病。他之前太拼,妻子有孕,孩子出生都沒在身邊,如今無論如何都要好生彌補才是。直到這股風頭過去,沈栗才偶爾「病殃殃」地去東宮或鴻臚寺繞上一圈。

如今市舶司成效初顯,皇帝遂又選了幾個地方試行。沈栗當初在齡州拿出的一套規則十分詳實可靠,便是封棋見過也贊了一聲周到。既有成法,各地依樣畫葫蘆,據說也做的不錯。

興海貿事是當初東宮一力主張的,如今成果斐然,太子的聲望也與日俱增。不出沈栗往時所料,邵英果然一力扶植起二皇子來平衡東宮勢力。

太子悶悶道:「……前些天又加封為穎親王,如今張狂的不像話!隱有威迫東宮之勢。」

沈栗輕笑:「如今穎王一系最出挑的不過是是金家餘子並何家而已,其他小卒皆不堪一提。自金閣老去後,金家隱有分裂之勢,並未一心一跟隨穎王殿下;至於何家,這些年也顯頹勢。而殿下如今羽翼已成,又有何懼?」

太子默然,良久方鬱郁道:「吾知父皇之意。然而吾自問未有半點不敬之心,父皇為何如此……」

「殿下!」沈栗驚聲止道,抬眼去看眼雅臨。

雅臨早將宮人打發出去,此時朝沈栗擺擺手,示意無事。

沈栗方才鬆了口氣。

太子哼道:「放心,吾做了多年太子,不至於連東宮都看不住。」

沈栗輕嘆,看來太子對皇帝這番動作真的耿耿於懷。也難怪,宮門夜開案時,東宮曾經被邵英下令圍了一回,雖則後來這對田天家父子一直父慈子孝,但太子心裡未必沒留有芥蒂。如今邵英再次動作,太子難免不安。

沉思良久,沈栗欲言又止。

太子道:「說說,今日要你來,就是想與你說說此事。」

作為資歷最老的東宮伴讀,沈栗算是徹底綁在太子的船上,故此太子也不擔心他會背叛。因此沈栗有了一個同雅臨一樣的「差事」,時常聽太子到苦水。但雅臨是內監,有些政事太子說了他也不懂,於是沈栗就成了第一人選。

然而今日這個話題確實有些危險,沈栗只覺汗流浹背。想了又想,小心斟酌道:「皇上所慮不在於殿下之心所思如何,而在於東宮是否有……的能力。」

太子詫異道:「什麼?」

沈栗道:「殿下,如今東宮屬臣眾多,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以及衍生的門人、姻親、故舊,已經是一股不小的勢力,而其中一些人,殿下並未見過,甚至可能都未曾聽過。」

太子緩緩點頭。其實作為儲君,他活動的範圍非常有限。除非有特殊情況,太子平時都是在東宮、乾清宮、議政殿來回奔波。偶爾出宮,也是由侍衛前呼後擁,在景陽內城行走。在這種情況下,太子能見到、並常有接觸的人遠遠少於東宮屬臣的數量。

沈栗接著道:「既未見過,何談了解?誰又能保證咱們東宮上下皆為純臣呢?」

這話有些刺耳,但太子倒也聽得進去:「朝中猶有大逆之徒,東宮也未必能倖免。」

太子覺著自己前後兩位太傅就不是什麼好人。

「正是如此。」沈栗嘆道:「然而所謂『擁立之功』的誘惑太大,一旦有機會,難保不會有那麼些人利令智昏,做出蠢事。」

「怎麼可能?」太子驚道。

沈栗苦笑:「殿下,天下都知湘王大逆不道,為何還有那麼多人追隨他謀反呢?難道都是覺著湘王乃真龍天子的?不過是投機而已。所謂獨木不成林,湘王縱有反心,沒有人推著他,他拿什麼作亂?」

太子默然不語。

沈栗正色道:「殿下,一旦真有東宮屬臣不顧殿下意願做出悖逆之事,必然天下震動,誰還管殿下究竟有沒有不敬之心?倒時即使皇上願意相信殿下,也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這與扶持老二有何關係?」太子皺眉道。

「為了告訴某些心底藏奸的臣子,東宮仍有敵手,便是有人蒙蔽殿下,進而以殿下為傀儡圖謀不軌,最終也不過為二皇子做了嫁衣裳。」沈栗道:「皇上此舉也正是為了保護殿下。

太子幽幽道:「你的意思是,父皇此舉不是為了防範吾,而是為了震懾東宮可能存在的不法之徒?」

「父子之間何須防範?」沈栗點頭道:「非為防殿下,乃為警不臣也。」

太子琢磨半天,輕笑道:「聽你這麼一說,吾心裡倒是好受些。」

沈栗斬鐵截釘道:「殿下年幼時即得封儲君,廿年來陛下都未曾絲毫動搖。如今東宮上下井然有序,殿下只管相信陛下安排就是。無需憂慮,更不要聽人挑唆。」

現下的東宮與幾年前已經不同。經過磨合,詹事府已經能夠起到輔佐、護持太子的作用。除了仍然不能接觸兵權,太子在朝中的影響力已然不小。別說皇帝和太子的關係一直很好,就算真的對太子不滿了,想掀翻這樣一座東宮,皇帝也是要割肉的。

若非東宮勢力確實入了皇帝眼,邵英又何必急著扶起穎王?

沈栗輕聲道:「穎王激進,殿下則應求穩。唯恭唯孝唯不爭,才是良策。」

除了真的逼宮造反,哪個太子不是「忍」上位的?大臣眼中賢良的太子,必然是皇帝眼中不知進退的兒子。

邵英看似溫和,內里卻是個著緊權柄的皇帝。太子已經儲位在手,急著表現只會令邵英忌憚。穎王做了那麼多年的光頭皇子,如今驟然上位必然急不可耐。索性教他搶去!教皇帝感受一下二兒子的野心,就能顯出太子的純孝了。

到時都不用太子動手,皇帝自然忍不得。

雅臨的聲音打斷了太子與沈栗的談話:「哎呦,我的小主子爺,您怎麼來了?」

太子笑道:「定是元瑞,快教他進來。」

殿門一開,大皇孫元瑞被宮人抱進來。

給太子請過安後,大皇孫便指著沈栗道:「講故事。」

太子笑道:「不得了,這孩子偏迷上了謙禮的故事。」

雅臨湊趣道:「也是沈大人講得好,又有趣,又能念書識字的。難怪小殿下喜歡。」

是的,現下沈栗除了為太子出謀劃策,還負責給大皇孫講故事,也算是啟蒙。

沈栗才見到兒子,愛屋及烏,對大皇孫也特別有耐心。一次湊巧講個故事後,大皇孫竟記住了幾個字。這令太子很是驚喜。大抵做父母的都願意教兒女早走一步,但孩子太小,沒耐性學書。如今見大皇子聽著故事就能學些東西,想到沈栗當年也是探花一枚,又是信得過的臣子,索性時常教大皇子過來聽講。

太子妃當然樂見其成。這位母親自從生下兒子,便將用在太子身上的心減了一二分,倒是一心一意為兒子打算。如今東宮徐良娣也得了兒子,太子妃難免心焦。沈栗乃是太子近臣,大皇孫若能與他相熟,將來未必沒有好處。

沈栗原是精心為自己兒子編寫啟蒙教材,不想竟先用在大皇子身上。

太子笑道:「待你兒子大些,也教他過來與元瑞做個伴讀。」有沈栗這樣的父親,兒子想必不差。

沈栗心中暗暗叫苦,當年他自己做伴讀時戰戰兢兢深恐一步踏錯,怎麼能捨得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來看人臉色?

然而在世人眼中,給皇子皇孫做伴讀乃是帝王家加恩的表現,也是給孩子謀前程的天梯,以禮賢侯府如今的地位,多半也是必然選擇。

此事推脫不得,沈栗口中驚喜謝恩,將心底擔憂暫時放下。左右孩子還小,不必急於一時。再者,禮賢侯府已經出了父親和自己兩代伴讀,皇帝未必還想來個第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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