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思收斂

李雁璇扯斷絲線,將剛做好的小衣衫照著兒子身上比了比。

香梔奉承道:「可說是親娘呢,這衣衫竟似貼肉長出來般,再合適不過了。」

李雁璇輕笑道:「哪裡就有那樣好?你也知我的女紅拿不出手,不過是擔心這孩子皮膚嫩,找出些輕軟料子為他做個小衫。都是平常樣子,再沒甚稀奇的。」

「少夫人還是給府上綉娘留條活路吧。」香梔一拍手:「你這衣裳裁剪得好,若是綉功也出眾,可教綉娘們怎麼過活呢?」

「促狹。」李雁璇嗔道。

主僕兩逗了一會,李雁璇望著兒子不覺又出了神:丈夫出門辦差一去不返,兒子如今將將兩周歲,還沒見過父親。

沈栗剛出事時,婆家、娘家聯起手來瞞著她,香梔回來也道沈栗萬事順利,因惦念她才生產,才將她的貼身丫鬟打發回來聽用。那時李雁璇初為人母,每日里照顧兒子手忙腳亂無心他顧,倒也被瞞得一時。然而當兒子滿周歲時,婆母小心推說因沈栗在外未歸,這周歲宴只自家人過,不請賓客時,李雁璇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接觸到外人,丈夫的書信也許久未至了。

李雁璇到底沒有問出口,唯恐聽到令自己失望的答案。家裡人瞞著她,她便也裝作絲毫未覺,不過騙自己罷了。只背著人悄悄流淚,一忽兒猜丈夫遭遇不測,一忽兒想丈夫移情別戀。

只是兒子早慧,如今話也說的伶俐,已經知道找父親了,可教自己怎麼敷衍他呢……

「少夫人!」房門咣當一聲被人推開,卻是多嘴丫頭櫻桃。

香梔方欲怒斥,櫻桃上氣不接下氣嚷道:「咱們少爺回來了!」

香梔捧著的茶盞就落了地:「你說什麼?」

「少爺!」櫻桃跺腳道:「少爺回來了,已經到了老夫人院里。」

李雁璇忽地起來向門外跑去,跑到門前,又匆匆回來,一把抱起兒子復又衝出院子。

田氏年事已高,眼睛都花了,只抖著手將沈栗的臉反覆摸了又摸:「乖孫兒,我的謙禮,終於回來了,我的孫子回來了。」

沈栗大聲答:「是,祖母,不孝孫沈栗回來了!」

屋內人無不流淚,便是世子沈梧,一時間也有些熱淚盈眶:天也,這孫子終於回來了,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沈栗失蹤,沈淳只好將沈梧拉出來湊數。這位始終對沈栗有些嫉妒的世子,才開始真正品嘗到作為侯府子弟所要面對的壓力。

沈栗穿來時,侯府同樣面臨傾覆的危機:沈淳被誣殺官。結果沈栗跑去告御狀,到底撈他老子出來。

而侯府眼前的困境,卻立即壓垮了沈梧。哪怕沈栗只是被參,皇帝也沒有立時問罪的意思;哪怕到後來因邢秋調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府外的緇衣衛也變得頗為通融,甚至允許沈家有限度的與外界交往,沈梧也常覺困窘。

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沈栗是不可能投敵的,但沈梧所過之處,仍是人人退避,唯恐沾惹麻煩。冷待已算客氣的,就連出言譏諷者也比比皆是。沈梧哪受過這個?若非沈淳逼著他,世子爺恨不得鑽回後院,永遠也不要出來。

當初沈淳說他不成時,他心裡未嘗沒有憤憤不平的意思。總覺著自己從落地開始便按著侯府繼承人來教養,怎麼也比庶出兄弟強些。如今沈淳催著他出頭時,他倒真的覺著自己……不成了。從侯府落難不到一年功夫,世子病了五次,將侯爺愁的長吁短嘆。

故此今日沈栗回來,十分驚異地發現大兄沈梧是打心眼裡真誠地歡迎自己。

不歡迎他的是容蓉。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沒有丈夫寵愛,沒有親生兒女,偏丈夫又是個不爭氣的。看樣子竟是真心對沈栗服氣了!

難不成日後教大房看著二房面色過日子?再仔細點說,難不成教我這世子夫人去看李雁璇眼色?

沈栗私底下曾說後悔為沈梧與容蓉牽線,但容蓉並不恨沈栗。畢竟沒有沈栗她也做不成侯府世子夫人——她恨的是李雁璇。當初明明都說她的命好,李雁璇是低嫁,如今卻完全顛倒。

憑什麼?就憑你嫁了個好人?

全家人都盼沈栗平安歸來,唯有容蓉希望他出事,希望李雁璇失去丈夫。

緊咬著牙,容蓉才勉強自己露出個笑臉。

郡主掃了她一眼,心下微覺不悅。

與祖母田氏哭過,又被生母顏氏抱著哭,沈栗使盡渾身解數才哄得她們開懷。才收了淚,門帘一掀,李雁璇抱著兒子進來,直愣愣看著沈栗。

眼見著沈栗向自己招手,微笑道:「怎麼發愣?許久不見,看著竟是瘦了些。」

李雁璇小心翼翼伸手碰了碰沈栗,才覺是真的。也不顧得長輩、僕婦們就在跟前,一頭撲在丈夫懷裡,放聲大哭。

孩子還被她抱在手中,見母親哭得撕心裂肺,也倒未如平常兒童般跟著哭起來,竟張著小手來打沈栗:「打壞人!」

支吾兩下,覺著自己打不動,還回頭去找沈淳:「祖父,打他!」

沈栗原忙著安慰李雁璇,不期竟被他逗笑,抱起來道:「可是我兒沈宣?這般厲害,倒有些咱們沈家的風骨。」

沈淳自得道:「像你小時候,也像我!」

郡主上前接過,嗔道:「便是你父親整日裡帶在身邊,好好的孩子,教的他這般氣大。」

沈梧的丑哥是庶出,不得沈淳看重,還是沈宣降生後才借光得了個名字沈寧。沈淳一則牽掛兒子,見到沈宣便有些移情,再者這也是他頭一個嫡孫,實在稀罕,故此有空時便令人抱到身邊親自照看。

沈栗不以為意道:「男孩便是勇敢些才好,知道保護他母親呢。」

沈淳點頭道:「就是這個理。男兒須得支撐門戶,寧教他烈性些,不可過於柔軟。」說罷瞪了眼沈梧。

沈梧只做不知。他在家中憊賴,總有親老子、親兄弟可以依仗。外面那些人太狠辣,本世子支應不過。

蹉跎多年,沈梧的那點血性到底被磨平了。

因沈宣這樣一鬧,李雁璇方止了淚,只是哭得力竭,一時站不起來,沈栗便扶她在身邊坐著。李雁璇微覺羞怯,到底不忍避開。眾人都憐他們久別重逢,故作不覺,看的容蓉越發嫉恨。

聽沈栗說了一會故事——這裡有女眷,沈栗便將經歷中兇險處含糊過去,只向有趣里講——沈淳打斷道:「謙禮還病著,今日就到這裡吧。他如今飲不得酒,宴席也罷了。教他好生回去休息。」

眾人應是,俱都起身。

郡主忙道:「妾身已叫郎中伺候著。」

沈栗忙自懷中取出一張紙道:「面君時蒙皇上給請了太醫,已得了方子。」

郡主接過,笑道:「再好不過!」

沈栗央道:「我的那個隨從童辭也勞母親吩咐兩個下人照顧。」

「放心。」郡主應道:「俱都交給我。」

沈栗遂向沈淳道:「兒子有話與父親講。」

這是應有之義,他才從外面回來,自是有許多事要和沈淳商量。

囑咐李雁璇先帶兒子回去,沈栗與沈淳來到書房。

沈栗是真的疲乏了,只歪在軟塌上慢慢地講。

沈淳雖心疼兒子,卻知須得儘快與沈栗通氣,此事耽誤不得,只好硬著心腸來聽……

「這麼說,你這段時間的經歷已得了皇上、太子與眾位閣老定論,想必明日朝上參你的人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沈淳若有所思道。

沈栗點頭道:「兒子在湘州的行蹤始終有夷民做人證,不怕人查。再有人揪著不放,反教皇上以為他們劍指東宮。」

沈淳徹底放下了心:「這便好。」

沈栗微微遲疑。

沈淳奇道:「怎麼?」

「兒子……」沈栗低聲道:「兒子以痼病為由,向皇上請辭鴻臚寺職位。」

沈淳挑眉:「說說。」

沈栗慢慢道:「兒子以為往後咱們府或許收斂些才好。」

因沈淳賦閑,為了維持禮賢侯府地位,沈栗這些年是鉚足了勁兒辦差做事。他年少,又是武轉文,沈家又沒有其他出息的後生,故此沈栗半點不擔心自己鋒芒太過。

然而如今的形勢卻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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