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傾塌國公府

玳國公悵然道:「老夫心中亦深懷愧疚。想當年與老沈侯一同征戰沙場,那時沈淳還是個毛頭小子,也曾在老夫麾下做先鋒……不料如今世交化作了仇讎,來日九泉之下,不知當如何見我那老哥哥。」

「祖父。」郁辰喃喃低語,透骨心酸不知從何說起,唯剩一聲長嘆。

玳國公正色道:「無論如何,咱們郁家已經沒有退路了。將你那朋友義氣與家族榮光好生掂量,倒是哪個更重些?」

郁辰默然,良久方垂頭喪氣道:「我聽祖父的。」

「不需你做什麼。只要認真做好差事便罷。你在東宮多年,如今好容易升遷,要抓住機會得到太子殿下信任。」玳國公訓斥道:「因在那年宮門案時出了紕漏,東宮冷了你多少年?似你現下這般無精打採的樣兒,難道要再來一次?」

「孫兒不敢。」郁辰低聲道。他久未立功,如今能夠得以升遷,還是受家族蔭蔽。若是再出差錯,還談什麼前程?

見孫子聽教,玳國公方滿意些:「如今沈栗不在,霍霜礙於身份也不得出頭,東宮輔臣數你資歷最老,要好生表現。」

郁辰面上應諾,心中泛苦。

沈栗為東宮做了多少事?便是失蹤前領市舶司差事,東宮也是受益的。玳國公一本上去,太子會如何看郁家?

就算是皇帝親口下令為郁辰升遷,太子也不願搭理他。

況且霍霜還是沈栗的姐夫,得知玳國公參了禮賢侯府後,立時與郁辰翻臉。這人雖不出頭,卻能私底下給人下絆子。

如今郁辰在東宮舉步維艱,想要得到太子青睞,談何容易?

玳國公不以為意。東宮總是需要人手的,禮賢侯府一倒,太子自會看重手握兵權的玳國公府。不但太子要看重,皇帝不是已經開始加恩自家了嗎?

「只管耐心等待。」玳國公道:「自有你出頭的時候。」

「國公爺!」門外傳來大管家的聲音。

「進來!」玳國公不耐道:「何事?」

「世子爺回來了!」大管家氣喘吁吁。

「什麼?」玳國公立時站起:「你這老奴才說什麼胡話?我兒不是正在南邊兒領兵嗎?」

大管家扶著門:「世子爺這就進府了。」

「父親!」正說著,玳國公世子已經快步進了書房。風塵僕僕,手中提著馬鞭,想是方在門前下馬,連衣衫都未來得及換便匆匆趕來見父親。

「聽說父親重病,兒子日夜兼程回來。父親可好些……」見玳國公與郁辰愕然望著自己,世子面上的表情從關切慢慢轉為詫異,聲音也漸漸低沉:「怎麼了?」

玳國公抖了抖嘴唇,厲聲問:「老夫什麼時候病了?誰告訴你的?誰叫你回來的?」

世子嚇了一跳,無措道:「是才經武才公公趕赴軍前說給兒子……皇上也下了手諭準兒子回來為父親侍疾。」

「你說皇上下了手諭令你回來?」玳國公不可置信道。

世子點點頭:「兒子哪敢擅離軍前?」

玳國公滿面通紅,一伸手就要掀桌子,還未碰到桌案,便一頭栽倒。

「父親!」「祖父!」「國公爺!」

書房裡一時人仰馬翻。

世子親自將玳國公背到正院,吩咐郁辰去請太醫。玳國公已經恢複神智,止道:「不要去了!」

世子皺眉道:「父親年事已高,但有微恙,不可輕忽。」

「老夫沒病!」玳國公氣道。

此時後院中女眷已經聞訊趕來,正湊在一廂哭哭啼啼,惹得玳國公越心煩,怒道:「老夫還沒死呢!攆出去!」

鶯鶯燕燕驚叫一聲,又一股腦兒跑了。

「你為何回來!」玳國公翻身坐起,拍著床沿怒道:「沒有聖旨,僅憑一封手諭你就回來?」

世子愕然:「是聖上的手諭!才公公帶了騰驤左衛日夜兼程趕赴軍前,總不會假傳聖旨。」

「才經武。」玳國公咬牙道:「他還帶了兵?」

世子此時也覺出不對:「皇上令他接任……父親沒有患病?」

「竟是如此!」玳國公呆坐半晌,喟然淚下:「皇上說老夫病了,老夫就病了吧。」

世子面色蒼白:「何至於此?皇上為什麼誆兒子回來?」

「為什麼?」玳國公苦笑道:「皇上這是不放心咱們家了。皇上……不想教咱們郁家人領兵了!」

「祖父。」郁辰惶然道。

「老夫錯了。」玳國公痛心疾道:「老夫覺著皇上脾性溫和,卻忘了這再溫和的皇帝也是皇帝!皇上從登基開始就想著抓權……老夫不該貪戀權勢,還不如學沈家早些放手。如今惹了皇上忌憚,就要害了兒孫了。」

「是為禮賢侯府?」郁辰驚道:「怎麼可能?同為臣子,皇上怎能厚此薄彼?再說再說此案如今並無結論,如今朝上還有人蔘沈栗呢,皇上為何要對付咱們家?若日後真的傳來沈栗投敵的消息,皇上要如何處置?」

玳國公搖了搖手:「沈家之事只是由頭,皇上這是忌憚咱們郁家太過狂妄。」

玳國公曆經兩朝,先前被皇上溫和的態度和自己的野心蒙了眼,如今一瓢涼水潑下,心智立時清明。

此事是從他意圖對沈家落井下石開始,但真正的根源不是皇帝偏向沈淳,而是皇帝要維護自身利益。

玳國公那一參,暴露了他對權勢的野望,也令邵英開始懷疑他的忠誠。畢竟,一個能輕易對世交下手的人,其品德也難以令皇帝放心。

「一步踏錯,悔之晚矣。」玳國公長吁短嘆。

世子急的團團亂轉,驀然抬頭:「父親,難道咱們就這樣束手待斃不成?咱們家門生眾多,皇上總要體察民意,兒子這就聯繫……」

「皇上要釋權,難道會不考慮這些?你都回來了,咱們家已成砧上魚肉。」玳國公頹然道:「怪不得皇上一再加恩,如今想來,咱們的人雖然都升了官,卻都是遠遷。他們在新位置上立足未穩,又能當得什麼事?你便是聯繫舊部,也不過是向皇上手中送把柄。老實待著吧!」

「可是,皇上要以何罪名處置咱們家?」郁辰疑道:「祖父雖上了一本,但朝中參沈家的人多了,只盯著咱們家未免難以服眾。」

「好孫兒,咱們家的危險不是切實觸犯了什麼律法,而在於皇上他不信任我玳國公府了。」玳國公慘然道:「何須降罪?只閑置便罷。」

這天下皇帝最大,失去皇帝信任,憑你有天大本事,也無法出頭。

玳國公府過去屢立功勛,皇帝不好輕易降罪,以免冷了朝臣之心往後不用你不就成了?將你全家人榮養到死,每年干領俸祿過活。積年之後,門下勢力漸漸散去,顯赫一時的國公府自會沒落。

玳國公這些年越來越著緊權柄,除了因為他自己貪戀權勢,也是因為覺著後輩不出英才,擔心家族後繼無人,故而要為兒孫多爭取些。沒想到折騰一圈,最後竟是自己絕了後輩上進的路!

老國公年事已高,既傷心於皇帝翻臉無情,又是自覺愧對兒孫,又因家族註定衰落而懊惱,數重打擊之下,真的一病不起了。

轉過天,同在外放的三兒子、四兒子攜家眷也一臉塵土沖回來為父親侍疾。此時玳國公府出頭的後輩都回了景陽,郁家便是有心也掀不起什麼大浪了。

玳國公病得越沉重。

皇帝親臨國公府探望以示恩寵。玳國公此時已口不能言,只持著皇帝的手嚎啕痛哭,幾乎氣息不濟。旁人只道他感念聖眷,只有郁家兒孫知道他心中痛楚。

皇帝微有惻然之色,拍了拍玳國公的手:「愛卿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只管安心養病。郁辰是好的,再磨礪幾年,當有進益。」

玳國公頓生希望。

雖則「再磨礪幾年」指不定是多長時間,但皇帝畢竟給郁辰留了條縫隙。至於世子這一代是甭想了。

玳國公看向郁辰,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孫兒身上。

郁辰滿臉茫然。

知道自家要倒霉時,郁辰固然惶惑,但心裡也稍稍鬆氣不用面對太子的不滿和沈栗、郁辰的斥責了。然而如今卻又要面對新的壓力,自己竟成了全家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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