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神妻妖妻

「先生打聽出什麼來了?」沈栗神情莫測。

童辭一展摺扇,倒是有些名士風度,只是那駝背和滿臉的疤痕有些煞風景:「按說女人是不得上船出海的,海寇尤其講究。只是這龍神娘娘頗有些神異之處,教那些海寇甘心受其擺布。」

見沈栗留意聆聽,童辭越發振奮。

這女子原是上任匪首不知從哪搶來的壓寨夫人,據說性情柔順,容貌美麗,更兼頗通文墨,聰敏伶俐,著實為匪首出了些主意,因此很得匪首喜愛。平日里拿她當個軍師來看。

飛白忍不住插言:「她既是被搶來的,怎麼反順從那匪首?著實婦德有差。」

童辭賠笑道:「小哥當她是良家女子看待,自然不好。可她如今是個海寇啊。」

「身不由己時為求自保情有可原,但不思逃離卻助紂為虐便有些不當,能成為新的匪首更非善類。」沈栗問:「話說所謂的神異之處在哪?」

「這便講到了。」童辭連忙道。

前任匪首死後,這女子要爭權,匪窩裡器內訌,便有人編造謊言,說匪首臨時前要她陪葬。爭來斗去,到底將她綁上石頭推下海。

也是奇了,這女子到了海里,偏來了只大龜將她托起來!

海寇們很是驚懼,復將她撈起。這女子說入水後見了已化作龍王的匪首,教她代為管束海寇,於是便自稱龍神娘娘。因著這個緣故,海寇都尊敬她,後來又漸漸設計將反對者殺死,穩穩噹噹做了匪首。

飛白驚詫道:「這來歷確實有些奇異。」

「正是。龍神娘娘的名聲傳出後,便是海商們也頗為忌憚。被打劫時也不甚抵抗,唯恐惹怒龍神,化作龍吸水掀翻商船。」童辭低聲提醒道:「大人剿匪乃是良策,然恐百姓私下非議,還請大人謹慎。」

沈栗微微哂然。

海龜、海豚救人的情況他前世也曾聽說,不過此時人們對海洋不甚了解,又篤信神明,見了這樁異事,又經有心人編纂,難免以為是神仙手段。

只是這種事難以重現,要向百姓做「科普」,平息謠傳卻不太容易……

「不要侮辱了上天的智慧!」沈栗冷笑道:「得多眼瘸,才會教殺人劫舍的海寇做龍神?想來不過是個偽仙邪神而已。」

童辭怔了怔,連聲道:「大人說的是。都說十世善人方為佛,若此等匪徒也可輕易成神,豈不人人都是神仙?」

沈栗目視童辭,曼聲道:「皇上乃天之子,若人世間有龍神,也當先拜皇帝。我等持天子旨意,自無往不利,什麼龍神娘娘,也配與我等相較?」

「大人真知灼見。」童辭拍著胸脯道:「大人放心,小的保證,後日,不,明日!明日太陽落山之前,這齡州的井市瓦舍之間都能知道那偽神的真面目。咱們市舶司持天子令,來破奸發伏,剷除佞邪!」

沈栗微微點頭,滿意道:「先生果然靈心慧齒。」

那也不及你辯口利辭。幾句話間,在齡州騰挪多年,頗有聲勢的龍神娘娘就成了偽神之妻,這些海寇遇到你可真是倒霉。

心下悚然,童辭誠懇道:「不敢當大人謬讚。惟盼大人不棄小人道行微末,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見沈栗微微頷首,童辭立時大喜,連忙道:「小的這就招呼人辦事去,請大人靜觀其效。」

童辭匆匆而去,飛白湊上來苦惱道:「還是老樣子,做事堪稱勤勉,人也精明……可他偏偏就賴上少爺您,您到哪兒他就到哪。若說是為監視您,做的也太明顯,又未見與人聯絡。說是誠心投奔的,也嫌跟的太緊。他這不是要做門生,倒像是要跟小的搶著做長隨。」

沈栗沉思半晌,也無頭緒:「這人滿身蹊蹺,偏又不遮掩。該是有所求的,偏又不開口,著實棘手。」

「少爺乾脆攆他出去算了,何苦為這等人費心思?」飛白不解道。

沈栗搖頭:「放在眼前,還可看著。趕出去後,他便善罷甘休了?指不定要鬧什麼幺蛾子。小心盯著就是,若真是有所求的,早晚要開口。」

這位來歷不明的門客確實幹練。幾天之內,連新上任的布政使應如是都從門子那裡聽說了沈栗的「偽神論」,井市間更是物議沸騰。

原還沒人意識到,是啊,這滿手血腥,時常被人詛咒的海寇他怎麼可能成神呢?做妖怪還差不多!

一想到往日竟被這偽神欺騙,甚至在被打劫是主動獻出一部分貨物以求庇護的傻事,海商們痛心疾首。那可都是錢哪!我等走一趟海路容易嗎?

應如是大笑道:「聽說有些海商琢磨著那偽神既是妖怪,他們再要出海時,便請上幾個和尚道士隨船,城中寺廟、道觀一時香火鼎盛。哈哈哈。」

於枕微笑道:「謙禮常有奇思,想人所不能想、不敢想、不會想。」

「大人謬讚。」沈栗道:「原是為了破除謠言,怕百姓被人迷惑,暗地裡通風報信。再者,下官聽說水師也有人篤信龍神之說,也怕剿匪時有人不肯儘力。」

「小民見識淺薄,有些甚至與海寇有親,確實容易被人攛掇。」應如是微微點頭:「水師長在海上,多拜水神。謙禮所慮甚是。」

遂令人多加宣揚,力求將那海寇龍神拉下神龕。

「本官初來乍到,並不清楚情況。」應如是表態道:「市舶司若有需要,本官即令治下差役、兵丁配合。」

「多謝大人體諒。」於枕二人心下稍安,若應如是急於掌權,隨意調動部署,難免會影響市舶司原定計畫。

「不需客氣。」應如是擺手道。他倒想得開。各衙門有市舶司的分紅,他到任後也得著了,便知海貿事是齡州上下民心所向。何況市舶司已經幹掉一個姜寒,他來時又被皇帝命令監斬前任——其中深意不需費心揣測——發了瘋才會給市舶司找麻煩。

「如今市舶司繳稅、鋪排貿易等事都已理順。唯獨海寇仍在海上往來游弋,窺視商船,令海商們不安。」沈栗恭敬道:「市舶司本無剿匪之權,還請大人拿個主意。」

應如是痛快道:「本官治下有海寇橫行,剿匪乃是應有之意。本官還要多謝二位提醒。若是有何良策,不妨一概道來。」

「水師曾試圖攻打匪巢,可惜晚了一步,已經人去島空,並無收穫。」於枕搖頭道:「也曾打算招降一些,但來投的俱都是小嘍啰,並無頭領人物。」

「手上有命案的即使出首也要判死,因此不會被招降。」沈栗解釋道:「想著投降的多半沒見過血,不算真正的海寇。」

應如是苦惱道:「若是一直找不到匪巢,平寇之事不過是空談而已。」

「他們堅持不了多久。」沈栗道:「自之前禁海到如今,海寇很長時間沒有大收穫了,便是日日吃海魚,衣服用度總要換,生了病總要醫。待他們的儲備耗盡,便撐不下去。到時不是要冒著與水師正面對仗的危險重新搶掠,便是直接上岸撈一票。」

「他們還敢上岸?」應如是眉頭一挑:「即令各衙門衛所巡視海岸,若見海寇,立時格殺。」

「倒盼著他們上岸。」沈栗微笑道:「在海上交戰難免損毀戰船,其實很費銀錢。」

應如失笑:「唔,聽說謙禮岳祖父乃是戶部李尚書?」

「確有其人風範。」於枕點頭道。

自從沈栗的「偽神說」興起,海神娘娘從龍神之妻變成妖怪老婆,立時身價大跌。

更可氣的是,便是海寇自己人也被這說法動搖:要說先首領手下亡魂確實不少……

尤行志凝視胡三娘:「還約束的住你那些手下嗎?有沒有人試圖挑釁?」

剝離神仙妻子的尊榮,胡三娘便是再聰敏,海寇們也未必肯服她。

「如今只有奴才能帶他們投湘王去。」胡三娘嬌聲道:「除非大人幫著他們。」

尤行志笑道:「不是看在美人面上,誰肯理那些草芥塵埃。」

「有大人庇護,奴就放心了。」胡三娘輕咬下唇:「那沈栗真正可恨,若是有朝一日教他落在奴手裡,定要割了他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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