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何所求

在尤行志的安排下,胡三娘得以進入獄中,見到分離已久的父親。

父女兩並未抱頭痛哭,隔著柵欄兩兩相望,反覺彼此生疏異常。

姜寒努力回想記憶中嬌憨的三女兒,卻無法與眼前這個眼含煞氣的美婦聯繫起來。

胡三娘微笑道:「父親倒是老樣子,只嫌瘦了些看來在獄裡還是受了些苦。」

姜寒苦笑。雖因他官高位顯,又是主動出首,故而未被動刑,衣食也頗受優待,但他早知自己必死無疑,又要擔心連累家人,日夜憂思懊悔,自然形容漸消。

「父親不必擔憂,待時機成熟,女兒來救您出去。」見獄卒識相遠去,胡三娘柔聲道。

「你如今到底是何根腳?二娘見識淺,被你糊弄過去,卻不要拿什麼漁民孀婦的話來騙我。」姜寒皺眉問:「什麼樣的孀婦會想著劫獄?何況在這齡州,單人匹馬可劫不得獄。」

胡三娘輕輕一笑:「女兒只與姐姐說是在海上討營生,至於漁民之說,乃是姐姐自己穿鑿附會而已。」

姜寒微微瞠目:「海寇?你齡州附近的女海寇你就是那個龍神娘娘?」

「父親去年還下令要剿匪呢。」胡三娘笑道:「女兒很傷心。」

「我的女兒做了海寇?」姜寒喃喃道。

「怎麼?父親又覺得女兒有辱門風了?」胡三娘冷笑。

姜寒默然,半晌苦笑:「家中出了老夫這樣的貪官,還有什麼門風?你一個女子,能夠在賊窩裡成為首領,想來吃了不少苦頭。只是落草為寇並非好事,你還是早做打算為妙。」

「父親能這樣說,可見還是念著奴的,女兒很高興。」三娘柔聲道:「若非做了海寇,如今女兒又哪有法子救您呢?想來只能如姐姐般空自傷悲罷了。」

姜寒搖頭道:「不,老夫罪有應得,不想出去了。你若有心,日後多照拂家裡便是。」

「父親說什麼傻話?」胡三娘駭笑道:「莫非入了迷障,就要在這裡等死?」

「我老老實實死了,家中還能安穩度日。」姜寒嘆道:「不說你能不能將老夫劫走,就是走了,家裡便要受連累。老夫之所以出首,便是為了保全親眷,如今又怎能為了苟且偷生禍及親人?何況做了逃犯,每日里東躲西藏,又有什麼樂趣?引來朝廷用心討伐,你那個小島也保不住。老夫年事漸高,不願折騰了,不如一死痛快。」

「父親不必擔心,女兒既然說出口,自然會安排妥當。」胡三娘勸道:「家中親人一起接出去便是。至於奴家那小島,也不要了。女兒厭了做海寇,咱們父女索性投湘王去。憑父親的本事,還怕湘王殿下不肯優待么?倒時父親又得高官厚祿,女兒也可正大光明出來行走,咱們全家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姜寒心中一動,望著女兒,見胡三娘雙眼灼灼,微微發亮。

「市舶司那個沈栗梳理好齡州治下,下一個目標便要剿匪,你那個小島維持不下去了。」姜寒慢慢推測道:「你要投湘州,但官場與賊窩不同,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一個女將官的,你需要一個人作為依仗。你那些手下難以託付,也拿不出手。老夫曾是齡州布政使,到了湘州,至少比你那些手下有分量,對嗎?」

胡三娘輕咬下唇,聽姜寒一點點分析。半晌輕笑道:「父親說的也有些道理。不過女兒也是誠心來救您的。」

姜寒默然。

胡三娘氣道:「想當初父親棄奴不顧,如今女兒便是有些他想,心裡也是念著您的。父親待家中親人千好萬好,為何看女兒便是居心叵測?」

姜寒搖頭道:「你不是往日閨閣姑娘,能在海寇窩裡活下來,想必手段不差。為父自是想多盤問幾句。」

「父親不必相疑。」胡三娘扭頭氣道:「待女兒救全家出去,自見分曉。」

姜寒盯著胡三娘:「也帶著你二姐么?」

胡三娘微微啞然。

姜寒嘆道:「果然。是你姐姐照顧不周,才教你被人拐去,你怎麼可能不記仇呢?」

「姐姐自有夫婿兒子,何須」胡三娘訕訕道。

「我等逃走,你姐姐會有什麼下場?」姜寒冷笑道:「官府能容她?古家能容她?」

「父親只偏疼姐姐,絲毫不念女兒這些年的苦楚罷了,」胡三娘賭氣道:「便依父親的意思,將姐姐一起接出來便是。」

姜寒皺眉沉思:「你原是仇視二女的,為何偏要與她交好?便是想劫獄,二女也是幫不上什麼忙的。你必是有所求是了,沈栗在古家借住你為何要探聽沈栗消息?」

「那沈栗最能折騰,女兒自是要關注一下。」胡三娘含糊道。

姜寒搖頭:「還是不對。若怕剿匪,你該打聽水師消息若為劫獄,你該注意按察司行動。沈栗是個背後搖扇子的,你盯著他做什麼?再有,這獄中不是可以輕易進來的,那獄卒更不是會在探監時輕易迴避的,憑你那海寇的勢力,怎麼可能指使得動官吏是誰站在你身後?」

胡三娘避而不答,起身道:「父親有個準備便是。女兒暫且告退,待將父親劫出來,咱們闔家團圓,再言其他。」

「等等。」望著胡三娘背影,姜寒忽然喚道。

見胡三娘回首,姜寒微微遲疑,半晌囑咐道:「我這些天來精心思索,海商麻高義當時異常瘋狂,怕是身後有人攛掇」

胡三娘詫異道:「父親想說什麼?」

「若麻高義背後有人,那他怕是後來被人出賣了。」姜寒道:「你若也是這樣,須得小心不要落得一樣下場罷了,說這些做什麼,你有主意。你」

姜寒低聲道:「若事有不諧,便自己逃命去。老夫垂垂暮年,早晚要死。當年沒能尋回你,如今不願你為這老朽之身填命。」

胡三娘眼眶微濕:「父親到底是念著女兒的。」

姜寒搖搖手,示意三娘離去。

三娘抹了抹並未溢出眼眶的淚水,拐過街角,上了一輛馬車,尤行志正品著香茗:「見過了?」

「父親惦記家裡。」胡三娘低聲道:「要將母親弟弟都接出才肯離開。」

尤行志微微皺眉,曼聲道:「齡州如今正忙著清肅盜匪,沈栗那個人精,推著各衙門跟過篦子似的梳理。新任布政使剛剛到任,也正要立威,頭一件事就是要監斬岳父。單只救岳父一個已是不易,還要攜家帶口?」

胡三娘扭身撲進尤行志懷中,嬌聲道:「大人想想辦法嘛,好歹還叫著岳父呢。」

尤行志為難道:「這卻由不得本官。肯不問根由便為本官下死力的人手不多,緇衣衛個個精明,本也不能當兵卒用。教他們參與劫獄,卻是難上加難。」

「這可怎生是好?」胡三娘垂淚道:「父親主意已定,又勸不聽。」

尤行志眼神閃爍道:「到時你多派些人手上岸就是。」

「上岸的人越多便越顯眼,容易露出馬腳。」胡三娘道。

尤行志輕笑:「都思量劫獄了,還顧及這個?左右都要做一場。」

「若是大人能將人偷偷接出來便好了。」胡三娘依依道。

「不可能,罪官家眷,都有人看著呢。」尤行志垂目道。

趁亂接幾個人出去,憑他手段未必做不到。不過,他若將人都接出去,這女子為保持兵力,便不會令太多人上岸。

人少便是小亂,人多便是大亂。大亂總要勝過小亂。

教我尤行志幫襯,總該付些利息才是。

胡三娘憂慮半晌,尤行志柔聲勸解,百般安慰,到底哄她解頤。

望著胡三娘背影,尤行志放下茶盞,微露得意之色。

「齡州的海寇首領是個女子,」童辭搖頭晃腦:「喚作龍神娘娘。」

沈栗挑眉:「先生怎知本官想聽這個?」

「齡州岸上已趨平靜,對海貿事宜有威脅的,還剩下海寇。」童辭諂媚道:「小的身微力薄,卻也想為大人一盡綿薄之力。大事做不來,只好打聽些消息以供大人咨問。」

沈栗似笑非笑:「先生有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童辭越發笑得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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